熙宁三年省试与治平四年的省试不同。
    治平四年称为谅阴榜,故而没有殿试。
    但熙宁三年不同,三年之期已过,官家肯定是要亲自主持殿试的。这是官家第一次主持考试,故而称为龙飞榜。
    这一次也是科举考试改革后第一次考试,如今数千考生已是摩拳擦掌准备赴考。
    崇政殿里官家正与章越说话。
    官家道:“此番殿试,朕从王安石之议罢诗,赋,论三题,只以策问定考生高下,章卿于策论二道最擅,朕点你为御试官如何?”
    章越连忙道:“陛下,臣如今管勾国子监,贡士之中不少都是国子监学士,这些人都是臣所熟知,按规矩当避嫌!”
    官家笑道:“朕怎不知道,朕便是信得过你的为人,故才不计较。这一科是龙飞榜,朕要选材大用的,一切授官,守选皆按嘉祐八年时之制,你帮朕选几个信得过可靠的人才,至于避嫌不避嫌的不要言他。”
    章越听官家这么说,只好答允。
    官家见章越答允笑着道:“朕之前还道常平新法多由吕惠卿拟定,后王安石奏对方言乃卿所拟,你为何一定将此功劳推给吕惠卿?”
    “这……”章越没料到王安石竟会为自己在官家面前澄清此事,他正欲解释。
    哪知官家却道:“你不用多说,朕知道你的为人,吕惠卿嫉妒你,数度为难于你,朕是清楚的。你不愿与他争,明知他会夺这常平新法之功,你倒不如主动让给他,反是能示好于他。你的性子太谦退了。”
    ???
    章越心道,官家都是这么能脑补吗?
    官家继续脑补道:“但吕惠卿好强好妒,你这般让给他,他岂能感你的好处,甚至反以为你看不起他。故而下次千万不要再作这样的事了。”
    章越忙道:“臣……臣……知道了。”
    章越不能说他不同意这常平新法,因为他与王安石有君子默契,不能在外攻讦新法半句。
    章越道:“……陛下,臣这常平新法还不成熟,还是有许多商榷的地方,故而臣不敢居功,并非是其他原因。”
    官家自信地道:“朕已多番明察暗访确认青苗法无误,又兼你改之两条,必无弊处。你就不必退让了。”
    官家见章越如此更是欣赏,如此有才干却有不肯居功,可惜王安石不让章越知制诰,否则……如今官家只好提拔章越为御试官这等恩宠来稍稍弥补了。
    官家道:“卿立这么大的功劳,想要什么赏赐?”
    章越道:“陛下登基后两度擢拔臣,臣心中一直惭愧不安,常恐年少资浅不能胜任。再说臣微末之功怎敢启齿,不敢受赐。”
    官家笑道:“你与朕客气什么,朕就赐你钱财好了,朕记得先帝曾赞你为官清廉自守。朕记得你虽触恼先帝,但先帝却从没有怪你,反赞你是可用之臣。”
    “好了,钱财赏赐稍后会有旨意,殿试之事就劳烦于卿了。”
    说到这里,官家道:“朕从祖宗之意,不看阀阅,唯才是举,从寒门之中选拔良才。卿是寒门出身,亦当为朕求公平于寒家士族!”
    章越听了官家的话,感慨宋朝的官家真是咱们寒门子弟的好朋友啊!
    馆阁就是从官员中选拔有文才的人,取代了过去看家世背景的选拔方式。
    只要你文章写得好,就能成为文学侍从,出入皇帝左右,随时以备顾问。
    当然文章写得好,就能治国吗?
    当然不见得,但这就是唯才是举。
    历史上梁武帝与昭明太子也十分重视文学。梁武帝任用士族为高官却不给实权,用文才好的庶族来担任具体职务但官位却低,这与宋朝官制非常相似。
    梁武帝父子崇尚文学,梁朝官学之盛也是前所未有,因此梁朝也被称作文物之美,两百年来仅见。
    梁武帝诏令天下哪怕你放牛的,放羊的,只要科举能考得上,一样任用你作官。
    ……
    章越离开皇宫从街上打马而过,这时突有人邀他过去一叙。
    章越听了来人的名号,顿时有些诧异。
    章越跟着对方来到茶肆,但见是吴安诗站在茶楼下等候自己。
    “内兄!”
    吴安诗笑道:“三郎随我来!”
    章越随着吴安诗登楼,但见本可以摆着十几桌的茶肆几乎是空空荡荡,唯独是临轩处一处座位上坐着一名老者。
    茶楼下的景色,繁华之极的马行街。
    无数客商正打开门户作生意,这里与汴河,大相国寺旁的鱼龙混杂不同,此处的商客都是衣冠锦绣,街道整洁干净,每个店铺都是搭盖了高大的彩楼欢门。
    吴安诗引着章越见了这名老者。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集贤相陈升之。
    章越与陈升之可谓阴错阳差,治平二年陈升之拜枢密副使,章越当时刚好辞官。
    陈升之自拜相后,章越与他从未私下打过交道,平日面上见了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但今日吴安诗在旁,章越面对陈升之的时候,不由想起了当年自己身在浦城时,陈升之招揽自己为书童的一幕。
    章越立即道:“下官拜……”
    陈升之伸手一止道:“今日你我私下相见,没有官场上的上下之分,就是同乡旧识间叙叙旧而已。”
    说完陈升之示意章越入座,章越自坐在一旁,吴安诗则打了个横坐。
    “天下之事,多是时过境迁。老夫还记得三郎当初辞别时所言,圣贤无常师,身怀童子心,时时勤拂拭,天下皆可师之言。”
    童子心?
    章越听了这首诗,一时之间飘了很久。此诗是他从网上摘录下的,当时心念一动便说给了陈升之听。
    没料到对方至今还记得,真是有心了。
    章越道:“当时一时游戏之语,让前辈见笑了。”
    陈升之笑道:“不笑,是老夫识浅,不知麒麟之物,竟以书童招之,以至于错过了大才。”
    吴安诗道:“陈公当时对度之十分赏识,后因事回朝,但也有叮嘱我照顾度之。是了,当时陈公还赞赏你们兄弟和睦,日后家族一定兴旺,如今看来果真如陈公之言。”
    众人都是笑了。
    章越心想,在自己读书时,吴安诗确实有照看自己一二。难道是看在陈升之的面子上?
    那么陈升之今日找自己来是叙旧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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