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诗从李太君那走后,有些闷闷的。
    平日他也常遭李太君训斥,但今日却是不一样。
    最早吴安诗识得章越时,是陪同陈升之一起,当时不以为然。但是后来得知陈升之看重章越后,即起了招揽的心思。
    吴安诗与章越是在县学结识,后一并上京,最早结下了情谊。
    当时吴充有意为十七选婿,吴安诗虽觉得章越不错,但从没有认为一名寒门子弟可以与他吴家结亲。
    反而是二弟吴安持因与章越同窗的关系,将章越荐给吴充。
    那日章越便与刘几一并到了吴府上。
    吴安诗从头到尾认为刘几是自己妹婿最好的人选,虽说刘几在乡间定下婚约,但听说也是一般的人家,哪里可与自家比较。
    可是吴充虽满意刘几,但却认为他有婚约了故而否决了,反而是认可了章越。
    吴安诗至此即有所不满了,但却没有表示反对,因为此事自己说得不算。之后刘几中了状元,吴安诗认为是父母短视之故,以至于与一个状元女婿失之交臂。
    后来吴安持请章越过府见了吴充,之后又托杨氏表达了约定成婚之意。
    终于吴安诗到此大为不满了,退而求其次也罢了,刘几是状元之才,章越不过是太学生,不说能不能考中进士,就算是解试也悬。
    在吴安诗眼底自己和弟弟连别头试都十分艰辛,毫无官宦背景的章越要通过解试哪有这般容易。
    故而自己父母相中了章越,这已是天大的恩遇了,对方还不得对吴家感激涕零,但章越却提出了中进士后再成婚。
    这不是……
    故而吴安诗十分不悦,不仅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唐九给撸掉了,还对章越很有成见,甚至对母亲说出了章越此人‘养不熟’的话,甚至觉得有异心。
    而此刻吴安持与章越正在闲聊。
    吴安持知章越高中解试第三后,倒很是高兴。
    他明白吴安诗为何去而不返,自己兄长不喜章越已久,其中缘由他也清楚。
    吴安持心底不安,说了几句笑话,章越每一句都能接上,看来心底没有丝毫芥蒂。
    见此吴安持也放下心来。
    这时一名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入内禀告道:“文姑爷和姑奶奶来了。”
    吴安持心底清楚,这位文及甫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不然什么时候不来非到今天来。
    吴安持笑道:“来得正好。”
    文及甫,十五娘下了马车。
    十五娘道:“我先去母亲十七那。”
    文及甫笑道:“我晓得。”
    十五娘临了不放心地看着文及甫道:“不许瞎逛。”
    文及甫不由失笑,不由想起了上次吴府见过的俊美小厮,他当即步入堂中。
    吴府下人都知文及甫身份尊贵,更小心伺候。
    文及甫引入客房见到了欧阳发,章越,吴安持。
    文及甫看着众人笑道:“都在这呢。”
    几人一并见礼,文及甫看向章越笑道:“昨日就听得消息,说度之高中国子监试第三名,我与内人都欢喜不已,在此恭贺度之了。”
    章越拱手道:“此事竟也入得兄长与嫂嫂之耳,实是愧不敢当。”
    文及甫笑道:“哪得话,当初金明池边我初识度之,就知度之乃不一般人物,如今果真被我料中了,这取功名如探囊取物。”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
    章越感觉到文及甫对自己更是热情了。
    众人坐下谈了一阵。
    这时文及甫突压低声音道:“有一事,诸位先不要声张。”
    众人都是竖起了耳朵。
    文及甫压低声音道:“昨日放榜之后,即有人告上了开封府,言这一次开封府,国子监解试,有考官徇私暗中与考生通消息。”
    章越微微吃惊,这考完还没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此事已惊动了官家,很可能会下令彻查此事。”
    章越心知文及甫此番话的用意是什么?
    若自己在解试上有作弊行径,留了首尾,那么现在在官家还未下令彻查前,就要去干擦屁股的事。文及甫提前将风声透出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章越没作亏心事,自是不用担心。
    吴安持道:“寻常官员出面倒是罢了,怕就怕开封府出面,如此说来官家就要严查此事。”
    文及甫道:“官家虽说是宽仁,对下面一贯宽纵久了,但也难保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动真格的。”
    章越道:“过几日就要鹿鸣宴了,不会在鹿鸣宴前……”
    “难说。度之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你乃第三名,难保不会有人眼热。”文及甫善意地提醒道。
    章越心道,文及甫说得对,就怕无妄之灾,或者有的人就是眼热嫉妒,也不排除有人想搞个大案来邀功,专拿自己这样没‘背景’的人下手。
    故而谨慎一点不会有错,自己还是早作防备就是。
    如今自己随着阅历见涨,看事也不能只看眼前,还看到后面几步,交朋友也不能单纯从感情来考虑,也要从功利角度而言。
    文及甫如今虽说还不是亲戚,但可以提前作朋友交往,他可比很多人提前知道很多消息。
    到了私下的时候,章越对文及甫笑道:“周翰兄后日不知是否有空,我请你吃酒。”
    文及甫看向章越道:“哦?莫非三郎有事求我?”
    章越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与周翰兄好好亲近,日后想请你多提点。”
    文及甫眼底透出笑意道:“好。”
    当下二人定了地方。
    章越请客如此不是为了还人情。文及甫这样人物又不缺一顿饭,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是。
    就算要好的朋友,人家帮了你,其目的也是因为你身上有对方有用的东西,日后求到你的时候能帮对方一个忙。想当初刚出社会时,章越总觉得请一顿饭就算还完人情了,其实饭局恰恰是建立交情的开始。
    故而章越那句‘日后请你多提点’,言下之意咱们二人交情长着呢。
    文及甫听了就会意。
    至于章越身上有什么是文及甫所需的。
    章越猜测过去,文彦博八个儿子,文及甫身为第六个儿子竞争压力肯定很大,而且至今还没有荫官。
    故而文及甫从父亲那得到助力有限,更愿意到妻家那边寻求帮助。
    之后就是一顿家宴了。
    章越,欧阳发,文及甫,吴安诗,吴安持兄弟五人一桌,至于女眷也是一桌,不过是在内院。
    章越心知十七娘必在其中,可是近在咫尺就是见不着,真是令人太不爽了。章越也是感叹,官宦人家里这男女之防也太严了,不说彼此说句话了,连打个照面都不能,真是令人郁闷。
    众人在桌上说话。
    章越听得吴安诗说起,吴充马上要转迁淮南转运使了。
    淮南路可是宋朝最富庶的几个路之一。
    章越心想,从京西至淮南,吴充这是遍任宋朝地方行政一把手的节奏么?
    吴安诗方才受了李太君的教训开口道:“三郎若日后中了进士作了官,不妨去爹爹治下过的地方为官,好歹也算是个扶持。”
    章越听了这吴安诗似修好的意思,但怎么听又不像。
    文及甫笑道:“我看京西就很好,老泰山在京西一任,朝廷上上下下都是有口皆碑。”
    吴安诗就喜欢他人捧他,很是高兴道:“那也要多谢国公的照拂。”
    吴安诗突然感慨道:“如今中了进士都是要外放的一任,哪怕是状元公也是如此,至于……”
    吴安诗看向章越言下之意,章越就算中了进士又如何?咱们吴家也不着急着成婚,否则他妹妹跟着你章越到个穷乡僻壤受苦怎好。
    欧阳发,吴安持目光看想了章越,看他怎么说。
    章越笑了笑道:“我解试第三得来侥幸,到了省试未必如意。我如今就想着应对省试,万一不中一切休提,至于以后倒不曾想过。”
    欧阳发闻言称许道:“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就算不中也没什么,度之还不过十七岁,再等两年也不过十九,一切等得起。”
    吴安诗闻言欲言又止,举起了酒盏。
    吴安持见吴安诗不说话,表态道:“等得等得。”
    文及甫笑道:“我看得出度之胸中自有锦绣,以一个省试衡量倒是太浅了。话说你们之前谁能想到度之第一次考解试,即是高中还是第三名。实话说,我第一个就是没想到。”
    “但如今不服也是不行啊,我看大家都不用为度之操心了。”
    众人点了点头,连吴安诗听了文及甫一席话后也是心道,以他的家世,能有如今,着实也令自己没有想到,着实爹娘和十七都是明眼人,能识人于草莽,辨才于寒微,唯独自己……
    想到这里,吴安诗也放下成见劝道:“三郎,来喝酒。”
    当即众人不再说沉重的话题,转而是轻松愉快的风花雪月之事。
    章越见此终于松了口气,若说天下最精明的群体当属丈母娘,那么天下最难缠的群体就是大舅哥了。
    不过如今……终于可以放手吃喝了。
    说实在的,吴府的厨子确实是有一手,比樊楼的菜还烧得好呢。
    于是章越风卷残云地扫荡着桌上的饭菜,至于吃相上他从不介意别人怎么说,老人言能吃进肚子里的就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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