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心里也在打着旋子。
    他确实不太待见韩游瑰,这哥们有点任性,经常能干出来不顾大局的事儿,比如自己不等交接就扔下部队跑了,造成了骚乱。
    但是他又确实有实实在在的军功在身,打吐蕃着实也是一把好手。反正吧,这个人挺矛盾的。
    张军对他的看法就是不堪大用,但摆正位置的话也好用,也能干出成绩。
    不过这个骆元光,在张军心里就比较有份量了。
    骆元光本姓安,确切的说他即不是汉人也不是胡人,而是安息人,他祖上是安息王子安难陀。安息就是伊朗,唐人称之为粟特。
    多说一句,安禄山也是安难陀的后人。
    安难陀在北魏的时候因为国灭,举家迁徙定居在了凉州,并在那里生根发芽,成为北魏重臣。
    大唐初立的时候,北魏石州刺史安罗之子安兴贵流寓长安,投奔了李渊。而他的弟弟在凉州拥立李轨建立了凉国,并成为初唐的大敌。
    619年,安兴贵匹马只身来到凉国,和他的弟弟一起掀翻并活捉了李轨,一人灭一国,还是强国。
    迫使凉州周边的势力纷纷向大唐投降。进上柱国,封荣国公。
    安兴贵的儿子安元寿,孙子安忠敬,重孙安重璋,都是大唐重臣名将,柱国国公。安重璋就是李抱玉,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的哥哥。
    骆元光是安难陀另外一支的后人,祖上是北魏征东大将军安同。
    他少时被中官骆奉先收养,改姓骆,取名元光。后来他和他的族兄弟李抱玉哥俩一样,被赐了国姓,赐名李元谅。
    这哥们是个能干的,和养父骆奉先学了一身本领,靠军功累升镇国军节度使,镇守华州,封武康郡王。他对水利相当精通。
    骆奉先也不是一般人,左骁卫大将军,军容使,封江国公。这会儿已经死了。
    在张军穿过来之前,骆奉先是凤翔的监军使,很受皇帝信赖,如果他不死的话,凤翔估计根本就乱不起来。
    张军对骆元光的能力各个方面还是挺看中的,只不过,骆元光是马燧的人……这么说不准确,确切的说,这个人比较信重马燧。
    这几年四镇叛乱,表现的最为亮眼的人物也就是马燧和李晟,浑日进三人,而骆元光,韩游瑰,尚可孤,唐朝臣,曲环等诸将都在马李二人麾下打仗。
    李晟这个人擅战,也颇有计谋,曾经有一次让他带兵五千出征,他说五千人如果硬打不太够,用计谋又有点多了,于是只带了两千人。
    但是这个人心眼有点小,有点贪功,一来二去的就被众人疏远,都和马燧交好起来。
    就像骆元光本来是亲近李晟的,结果后来被他用计逼的撤军让功,心中自然记恨。
    人都有私心,尤其是在这个人命不如草的年代,马燧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为了占功他连节度使都杀过。
    但心胸这事儿是天生的,在李晟的衬托下,马燧就丰满高大了起来,威望一时无两。浑日进是中官,不需要(不能有)自己的势力。
    张军推马燧为帅是要借他的威望稳定军心安抚皇帝的,可不是用他的威望来给自己添堵。
    现在两将找上门来,光明正大的说想在军部谋差使,张军一时之间有点想不出这是两将的私意,还是马燧的试探。
    “军部之事,在于统领天下诸军,统一号令令行禁止,诸军皆为天子之军,中间再无隔阂差别,与诸道州再无瓜葛。”
    张军想了想,给两个人讲了一下推行军部的目的:“巨唐多年糜乱,始于节镇之渐强,始于诸将之私念,但终是始之于军令不通罢了。
    诸军,诸节度,诸团练,诸州县乡兵,各自为政盘踞一方,吸食血髓壮其自身,互不统领节制,犹一盘散沙。
    由此,渐成割据之局,陡增贪念,纵旅帅也敢称霸一方自封为王。
    某推行军部,欲使天下军伍归一,统一旗号建制,由上及下不分彼此,使相互依存节制,犹力握成拳。
    你我皆为武将,武将当凭军功立身。”
    张军指了指韩游瑰和骆元光,又指了指自己:“何为军功?收复失地开疆拓土驱虏夷狄,令吾巨唐天威光耀宇内。
    攘外安内,这就是某推行军部的原由。
    使道州失去武力依仗,自然也就相安无事河晏海清,只需厘清吏治自可生生相息。
    军力统一之后,就可以按照实际的需要进行军将的调配指派,形成牢固可靠的防御体系,而到那个时候,”
    张军顿了顿:“国内没有了纷乱,岂不就是吾辈军人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以太保之意?”络元光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太懂,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吐蕃屡犯边疆,占我陇右困我安西,西域诸国貌合神离,多与吐蕃大食私通。
    回纥逐年南侵,室韦靺鞨诸部蠢蠢欲动,新罗不断蚕涌,南部六诏多次犯边不改,窥视安南诸州。”
    张军伸手从一边拿过地图铺在骆元光韩游瑰面前,在上面点了几点:“经年岡乱,巨唐四周已经烽火连连众狼环伺。
    今日你与我等还在蝇营狗苟,岂不知边疆多少军士边民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何人听得见彼等呼号之声?”
    这是一副大唐周边态势图,红色为失土,黑色为边疆,绿色为国土,紫色为交战区。
    第一眼便只见到大唐疆域周边火红一片,紫色连连不绝。
    “可知我巨唐有边民几何?今存几何?屯兵几何?现存几何?”张军拍了拍桌案:“可知经年以来大唐失土几何?弃国几何?”
    两员将默不作声,趴在地图上细看。
    大唐有地图,也有比较详尽的军事地图,但说实话,还真没有几个将领愿意琢磨地图,而且这个时候的地图本身也比较抽像。
    等他们看了一会儿,张军接着说:“巨唐以外的世界颇大,巨唐不过居十之有一,外面土地连绵,矿藏无数,皆远超我巨唐。
    那才是我辈丈夫建功立业的地方,而不是只会躲在一隅阴私算计,在方寸间称雄论霸,贻笑世人。”
    “元光尝闻,太保有世界之图。”骆元光抬头看了看张军,问了一句。
    “有世界之图,亦有世界之山川河势之图,”张军点了点头:“都已献与陛下,凭陛下定夺。”
    我有,但是给谁看谁能看这事儿,你去问陛下吧。
    这也是客气的点了骆元光一下,你不是我的人,不要和我讲这些亲私的话题,咱们公事公办。
    卫阿荣急步走进来:“郎君,怀表,惠将有信。”
    张军看了卫阿荣一眼,未见燥色,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儿,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拿过来。
    卫阿荣转身出去,片刻又回转了来,把信封交给张军:“郎君,尚有名刺一张,是由长安本府转过来的。”
    张军在长安的府邸又不是什么秘密,总会有各路诸候或者是朝中权贵想结交一下,便会递了名刺到府上,再由府内转交到凤翔。
    也算是一种人情往来吧,也就是我曾到府拜访过的意思,留一点情面在这里,日后真的有事也有个搭话的藉口。
    汉唐时代,这种上门递名刺是很正规的社交行为,就相当于本人亲访,是很隆重的礼仪,相当于重视,信任,亲近。等等。
    要知道这个时代任何人拿着主人的名刺都可以当主人的面子用,可不是现代的名片,那是相当重要的身份证明。
    这就相当于有了一份承诺一样,是很重的人情。是信物。
    张军微微点头接过来,名刺被摆在上面,却是尚书左丞杜佑拜。杜佑回朝了。
    想了想,张军吩咐卫阿荣:“去寻杜参军,告诉他杜左丞回京了,可修书信,若想拜谒便好生安排。”
    “诺。”卫阿荣应命,转身要出去安排。
    “急躁。”张军斜了卫阿荣一眼:“着紫蕊安排相应人等,持某的名刺,备了贺礼,去杜左丞府上恭贺。”
    “诺。”卫阿荣又应了一声,站在那等了一下,看张军没再说什么了才转身出去。
    他接手武怀表的时间太短,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职务。
    杜佑回京,张军还真的没关注,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来示好还是关心族子杜环,不过礼尚往来是应该的。
    按说两个人从未见过,唯一的一次打交道就是张军着人去岭南寻杜环来凤翔那次,也算是结了份善缘。
    别看杜佑称杜环为族子,但事实上杜环的年纪要比杜佑大,只是辈份小。
    杜环年纪大了,又经历了十几年的漂泊身体不算太好,现在就在凤翔修书,算是张军给了他一个职务养老。
    主要是张军需要他的记忆,希望他慢慢回忆,把经书写的再详细些。
    大唐去三兰国,去殊奈,去桑那加的商人游客不少,但都是从海上走,从安南的交趾州起程,经三个来月的船上生活到达。
    杜环是唯一一个从陆地上过去,并且详实的‘游览’了从怛罗斯到北非的风土人情。最重要的是亲眼目睹了延途各地的军队和军事设施。
    他是被俘过去的,一路押解都是军队,住也是在军营。
    虽然被俘的人不少,后面回来的也可能不只他一个,但是找不到啊。很多都在那边定居了。
    这会儿在西方定居的大唐人不少,不管是阿拉伯帝国还是拜占庭,都非常欢迎唐人的到来,给他们很高的地位。尤其是工匠。
    不管是造纸,印刷,治炼,制刀制甲,还是金银匠,画匠,绫绢织工,在这会儿都已经被大量工匠带到了西方。
    安史之乱,不仅仅是削弱割裂了大唐,它直接促进了整个西方社会文明的跳跃式发展。
    把杜佑的名刺放到一边,张军这才查验火封,打开武怀表和惠静寿两个人的露布,也就是报告。
    露布是指上行牒文的类型是军事情报。其他还有抄,弹,议,代表不同的文件。
    “前军,静寿。谨牒。
    某部已按指令完成夏盐二州诸地接管事宜,收拢团练乡兵与安定军余部计三千有百二十一卒。
    无遇险阻,集结五原,司令如意示某部兵分两路,上勾连灵州,中取兰池诸部,职下无异。
    惟如意令怀表独率一部取萧关,职下存惑,请示处分。
    牒件状如前谨牒。新军试练师参谋长惠静寿牒。”
    “中军,怀表。谨牒。
    前军静寿部已依令完成夏盐二州接管收纳事宜,如期集结五原。中军本部纠结诸羁糜州壮卒于芳池诸部,无遇险阻。
    现着怀表率一部取萧关,遮蔽原州诸地,着静寿部勾连灵州中取兰池,如意率部取安乐兰池诸部,与怀表静寿左右呼应,齐攘鸣沙。
    牒件状如前谨牒,新军试练师司令王如意牒。”
    两个人都把试验师目前的情况和下阶段布置报告了一下,但惠静寿对王如意派武怀表独自领军打萧关表示不理解。
    他感觉这样有点冒险,希望张军能干涉一下。
    张军笑了笑,把两封书信原样叠好收进信封,起身和杜佑的名刺一起送到办公桌这边,收进抽屉。
    惠静寿的耽心是有道理的,但张军并不打算干涉,就让他们自己玩吧,反正也不可能失败。不经历就不会有思考。
    骆元光和韩游瑰还有那研究地图。
    两个人第一次看到如此直观的态势图,不自觉的就把所熟悉的情况往里面带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都入迷了。
    这很正常,都是一方大将,乍一看到地图不入迷才怪,那只能说明这个人不称职。
    “两位郡王,”张军轻轻敲了敲桌案:“即为河中信使,未知马帅有何差使?”
    这哥俩顶着信使的名头跑了过来,一见面唠了半天废话,这会儿又看地图入了迷,反到是把信使的身份给忘记了。
    “太保恕罪,某到是忘记了。”骆元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起身给张军施了一礼,这才从怀中掏出马燧的火封密信来。
    张军疑惑马燧到底有什么事情找自己,接过信件查验了一下火封,然后当着两个人的面就拆开来取看。
    结果密件看完,张军反到是更疑惑了,挑了挑眉毛站起来负着手在屋里打转。
    马燧在密件上只说了一件事,说回纥武义成功可汗药罗葛多莫贺达干上表求与大唐合亲,并想把回纥改为回鹘。
    张军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关于两部制的事情。
    药罗葛多莫贺达干求亲并更改国名这事儿张军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时间上比原历史上提前了一点,但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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