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没想到小孤道人说来说去竟然提了这么个‘请求’,
    见他神情语气,明显对于观风台极为忌惮,
    而且不是那种‘老百姓对官’的忌惮,
    老百姓天然怕官,但也不至于说提到官府,便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相反,如果老百姓在官府有关系,反而会到处表现出自己‘上面有人’,屁大一点事就要搬出自己的关系,显得自己有特权,
    绝对不是什么高抬贵手。
    莫非,这小孤道人犯了什么案子?
    想到此处,方觉便不好一口答应了,免得大包大揽事后无法兑现,
    观风台进个人,自己或许能说上几句话,若是要灭个人,自己的份量,去阻拦,恐怕还不够。
    “道长这是什么话?”
    方觉道:“道长在这里建立道观,又没有违法朝廷法度,这次出力救灾,更是解救万民的善举,朝廷若是知道,只怕还要表彰。观风台虽然外人看来神秘,但终究是朝廷机构,万万不会和朝廷唱对台戏,又怎么会无端的难为道长?”
    小孤道人心中一叹,
    得道高人也是从凡俗里混出来的,个个都是人精,方觉这话说起来诚恳,其实话里话外,一句扎实的都没有,几乎就在打官腔,说那些完全正确的废话。
    不过也怪不得人家,他身在观风台,当然要从观风台的角度出发想问题,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来为自己仗义出头。
    “或许夫子入观风台不算太久吧?”小孤道人问。
    “的确不久。”方觉点头,前后半年不到而已。
    “这便是了,听夫子所言判断,入观风台和得道时间,应该相差不多,所以,难以理解我们这些闲人的苦恼。”
    小孤道人拎起茶壶,为方觉倒上一杯茶,不疾不徐的说:“朝廷礼敬得道高人,这点是没错的,但这礼敬,也有亲疏远近、厚薄真假之分,观风台的统领是国师大人,广招天下高人,若是愿意为观风台效力,那当然是自己人,是朝廷的人,可偏偏有许多像我这样的闲云野鹤,不愿意受到束缚,没有加入观风台。”
    方觉心想,受到束缚?这我倒是没有感觉到,反而觉得进入观风台之后,很多事做起来方便许多。
    不过小孤道人说的也有理,说到底,自己入观风台,是因为杀了知府,‘赔偿’给朝廷,
    类似于‘发往军前效力,戴罪立功’的性质。
    “和夫子相处这些时日,知道夫子乃是君子,有些话我也不必避讳。”
    小孤道人摇头苦笑,接着说道:“像我们这些不愿意入观风台的人,在朝廷看来,恐怕便是有些‘不服教化、不服管教’的嫌疑,甚至朝大了说,是不服朝廷,心怀意志,随时可能生出事端来,所以观风台对我们嘛,其实更像是监管和约束,稍稍找到一些把柄由头……呵呵……”
    没有朝下说,方觉已经懂了,
    你有本事,但不跟我混,我就有理由怀疑,你不服我,即便你不是不服我,我也要说你不服我,因为你有本事,放任不管,理论上是可能给我造成麻烦的,
    所以嘛,不要让我抓到你把柄,否则我就干你。
    朝廷做事,国家行为,本质上和社团帮派,甚至江湖人士,没有区别,说到底,谁拳头大谁有理,怎么样利益最大,就怎么做,只是越朝高层,越是要披上一层好看的皮,所谓师出有名就是这个意思。
    “之前夫子请我下山治水,我有所顾虑,也是因此,若是治理不好,一定会被借题发挥,即便是治好了,嘿嘿,只怕也未必能落到好,还会有人怀疑我收买人心呢。”小孤道人说。
    “双方关系已经恶劣到这样的地步?”方觉问。
    这天下的道德高人数量毕竟是有限的,也并非人人都是大高手,
    观风台官方力量和民间散修力量,的确是有冲突矛盾,可也不至于要你死我活,归根结底也应该是内部矛盾。
    到了这个层次,其实都是战略力量,国家的宝贝,何必内耗?
    但听小孤道人的语气言辞,双方好像竟然已经成了天敌一样。
    “夫子有所不知,当年我才入道门,志得意满,以为天下尽可以去得,没想到观风台来了一个人,请我入观风台,我不愿,这人便将我堵在道观之中整整九日,寸步不得出,九日后,留下一句好自为之扬长而去。我至今想起那人手段,都不寒而栗。”
    小孤道人苦笑:“不怕你笑话,我也是从那之后养成了习惯,只要有同道来访,我一定客客气气,以上宾之礼接待。尤其是带剑的高手。”
    方觉哑然失笑,不晓得还有这个缘故,于是问:“不知是观风台哪位高手?”
    “后来我才晓得,是位用剑的,乃是当代国师三弟子的首徒,沈平南。”小孤道人提起这个名字,神情明显还有些心有余悸。
    沈平南,这名字方觉倒是没有听过,他入观风台时间不长,入道时间更短,对于观风台的了解,只限于那几个巨头大佬。
    “道长这番顾虑,我虽然理解,却无法切身体会。”方觉想了想,点头说:“不过若是将来我能力范围之内,又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为道长说话的。”
    顿了顿,放缓了声音,修长的手指从膝上剑身划过,淡淡的说:“若是因为这次治水,有人来找道长麻烦,那道长不妨把我也捎带上,有罪,我与你同当,我倒是要看看,这世上终究有没有道理可讲。”
    “夫子这句话我着实心领!”
    小孤道人稽首为礼,叹道:“剑在手中,便有道理好讲,此时,我倒是真的羡慕你们这些剑道高手。”
    就在此时,方觉腰上微微一热。
    那块观风使者的牌子忽然亮了亮,有讯息传递过来。
    “道长,我有些杂事,先回一趟房间,咱们晚上有空再聊。”起身抱拳。
    “好,你忙你的,我给徒弟们写信,然后去大坝上瞧瞧。”小孤道人起身送方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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