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韩玲心里那股酸意总算给压了下去。
    屋子里生了地龙,散发着柔和的暖气,暖和却不干燥,中间氤氲着淡淡的玫瑰花香,煞是好闻。
    韩璎的长发原本还有些潮湿,不过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可以梳发髻了。
    润秋摸了摸,觉得可以了,便拿起一把精致的玉梳先去梳通长发。
    韩玲见润秋正在帮韩璎梳通长发,便有心表现一番,含笑上前道:“姐姐今日梳什么发髻?让我来吧!”
    韩璎对着镜子里的韩玲笑了笑,道:“今日梳朝云近香髻,麻烦妹妹了!”她觉得这是韩玲表达好意的方式,因此坦然接受了。
    韩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专注地忙活了起来。
    韩璎妆扮停当后,见客人还没来,便带着韩玲坐在西暖阁里玩,她弹月琴给韩玲和在隔壁理事的母亲听。
    一曲“鹊桥仙”还未弹完,堂屋就传来银珠的通报声:“禀夫人,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过来了!”
    韩璎一笑,放下月琴低声道:“走吧!”带着韩玲跟着母亲迎客去了。
    林氏刚带着韩璎和韩玲走到堂屋门口,便看到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两位华衣丽服的少妇沿着院中的鹅卵石小路走了过来。
    两位少妇中为首的那位二十一二岁年纪,戴着金晃晃的红宝石花冠,身穿玫瑰紫金刻丝交领长袄和蜜色马面裙,清水眼容长脸,面容端庄身材颀长;另一位稍小个一两岁的模样,小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什么都小小的,看着颇为精明,就连身材也小巧玲珑。
    林氏笑盈盈迎了上去,一左一右扶起了两位正要屈膝行礼的少妇,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何须多礼?”
    又回首招呼韩璎:“阿璎,来给你的两位嫂嫂见礼!
    ”
    韩璎一听就猜到高个子容长脸的是傅榭庶出大哥傅松的夫人蓝氏,小鼻子小眼那位是傅榭庶出的二哥韩栎的夫人连氏,便也微笑着屈膝行礼。
    蓝氏和连氏见林氏身后跟着两个少女,其中瞧着大一点儿的那位清清秀秀的,容颜清丽,身材苗条;小一点儿的那位容颜清艳身段风流,首饰妆扮更是不凡,竟然是一位倾城佳人,心中皆是一愣,一时竟难区分出哪个是未来的妯娌。
    此时见出列的是那位倾城佳人,两人心绪不由都有些复杂,颇有些高山仰止难以企及之感,忙和韩璎互相见了礼。
    一时众人进了堂屋分宾主坐了下来。
    韩璎听徐妈妈说过大少夫人蓝氏出身汴京蓝家,也算高门出身,只不过是庶出罢了;二少夫人连氏的父亲是安国公傅远程麾下的将领,甚得傅远程信重,只是连氏也是庶出。
    她不知这两位得性格,便微笑着坐在一边倾听,问到自己便答一两句话,倒也得体合适。
    蓝氏和连氏见这位未来的三少夫人容颜清艳之极,连那套极为抢眼的祖母绿头面竟也无法掩盖她的慑人容光,原本是有些敬畏的,如今见她话虽不多,可是言语温柔,谈笑间笑容甜美,不由也亲近起来。
    连氏说话很快崩豆似的,快言快语道:“妹妹真是美貌,怪不得三弟从来不在身边放人,原来他竟有这么一个美人未婚妻!”
    蓝 氏闻言,精心修饰的眉皱了皱眉,嫌连氏说话粗鄙。她轻言细语道:“自从三弟到了西疆,颇立了一些功勋,外子自叹弗如只得退位让贤,现如今刚回到辽州城 里。”她的丈夫傅松原在镇西将军徐平春麾下做部将。塔克克骑兵一来傅松便跟着徐平春望风而逃,一路催马狂奔到了兰州。见三弟傅榭一路挺进收复了肃州逼近凉 州,他实在是有些没脸见人,便悄悄回辽州了。
    韩璎嗅到了蓝氏话中那浓浓的醋味,心中不由又是自豪,又是好笑,又有些鄙视,脸上却甜蜜一笑,貌似天真地问蓝氏:“咦?我怎么听说傅榭还在京中之时,大哥哥就退位让贤到兰州了?”
    蓝氏:“……”
    她心中恚怒,脸上僵得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了,掩饰地端起茶盏尝了一口。
    见蓝氏吃瘪,连氏心中欢喜,脆生生道:“韩家妹妹这就有所不知了,大哥之所以退位让贤,是因为辽州军中更需要大哥呢!”她的丈夫韩栎和老大韩松并非一个姨娘生的,她和蓝氏素来有些不对付。
    韩璎笑着“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这声“哦”颇有些余音袅袅的韵致,令蓝氏更加尴尬起来。
    蓝氏和连氏告辞的时候,蓝氏皮笑肉不笑,脸上的笑容僵冷得像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冻馒头,又冷又硬。
    连氏则眉梢眼角都在笑,亲切地握住韩璎的手,喜滋滋道:“韩妹妹有空多去我那里玩耍,我家常孤单得很呢!”
    和她们比虚伪,韩璎更是擅长——她照镜子练习过,只要她眯着眼睛弯着唇,就是一个甜蜜蜜的假笑了——笑容甜美声音温柔地答应了。
    送走客人之后,林氏和韩璎相视一笑。
    林氏歪在锦榻上,抚摸着韩璎柔软细腻的粉脸,含笑道:“瞧,多虚伪啊,可这镇北将军府就这样!”
    见韩璎若有所思,她便又道:“等明日你见了傅家庶出的那几位姑娘,还有那几位姨娘,才叫开眼呢!”
    韩璎闻言忙给母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韩玲也是庶出,让母亲别刺激着韩玲了。
    林氏笑了笑,不再说了。她是辽州高门林家正宗的嫡女,素来有些看不上那些姨娘小妾。丈夫韩忱疼她爱她,知她性子刚烈,因此即使林氏无子也不纳妾蓄婢,所以林氏的生活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玉溪之围时她差点殉夫而死,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波折。
    韩玲在旁边听了林氏的话,脸火辣辣的,却不得不装出毫无所知的模样,也实在是有些辛苦。
    她 趁林氏不注意淡淡地看了林氏一眼,见她正侧脸揽着韩璎说话,额前一枚龙眼大的明珠摇来晃去,散发着莹莹珠光,不由心中有些愤懑:没错,我们是庶出!我们没 福托生在姨娘肚子里,可这是我们的错么?你们除了会投胎还会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再过十年会怎样呢……
    晚饭时怀恩侯韩忱依旧没有回来,林氏知他在前面陪客,便带着韩璎和韩玲用了晚饭。
    用罢晚饭怀恩侯韩忱带着许立洋和傅安傅平回了桐院。
    韩玲见了许立洋过来,便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接着又偷偷看了一眼。正欲再看,见韩忱一脸的心事,许立洋和傅安傅平也都面容肃然,便知他们有事要商量,就极有眼色地告辞要先回柳院。
    韩璎一见爹爹这神情就知道爹爹有事要交代,正要开口支走韩玲,见她自己主动要离开,忙起身送她。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却是天寒地冻。
    锦帘一阖上,那股寒气便透骨而来,韩璎不由打了个寒噤。她帮韩玲戴上了帷帽,然后柔声抚慰道:“我母亲是独生女,一向娇生惯养,说话有些时候不注意,得罪了人她自己却不知道,不过从没坏心思。”
    韩玲心里一暖,低头道:“我晓得。”
    韩璎又道:“人的出身自己不能决定,可今后走怎样的路做怎样的人却是自己决定的。妹妹性格柔中有刚,有朝一日妹妹也许会过得比别人都好也未可知呢……”
    絮絮的一番话下来,韩玲心中的疙瘩解去了十之七八。
    韩璎又吩咐金珠和徐妈妈送韩玲回去。
    待韩玲离开了,韩璎这才回了正堂。
    进了堂屋韩璎才知道傅平傅安和许立洋是来告辞的——傅平傅安要去西疆跟随傅榭,许立洋是奉召回京复命。
    她闻言不由有些惶惑,又有些依依不舍,最后道:“你们何时出发?”
    许立洋见韩璎眼中满是不舍和委屈,瞧着小孩子似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捏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一向心冷似铁性格刚硬,却就是看不得韩璎不高兴,她一不高兴,许立洋的心就软得提不起来了。
    他脸上却是淡淡的:“明日卯时出发。”
    韩璎闻言一拍手,喜滋滋道:“那你们一定要等着我送你们!”她等一会儿就去准备礼物!
    许立洋心里暖暖的,声音柔和:“只要姑娘进京,早晚还有相见之日,何须牵挂?”
    韩璎眯着眼笑:“明日等我有惊喜哟!”
    韩忱和林氏见女儿和一个小厮如此亲昵,都有些诧异,却不说破,预备等人离开了再说女儿。
    傅安傅平和许立洋一离开,韩璎便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忙碌了起来,没让韩忱和林氏寻到教育她的机会。
    她先是指挥韩忱:“爹爹,你那把宝刀还在么?”韩忱有一把产自辽国极寒之地的宝刀,削铁如泥无人能挡,极是霸道,跟着韩忱上了无数次战场。
    韩忱不知宝贝女儿是何意思,便道:“在东屋书房挂着呢!”
    韩璎笑:“爹爹,你暂时不用,借我用用呗,等傅榭从西疆回来就还你!”韩忱现在虽在军中,职位却是参赞,这把宝刀等闲用不到了。
    韩忱顿时明白了女儿之意,悻悻道:“明年七月前一定要还给我!”
    韩璎抱着爹爹的胳膊撒娇:“知道了知道了!”
    韩璎又去寻林氏:“母亲,做冬季衣物的时候,您不是让人给傅榭也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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