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就对了。
    苏辂随口忽悠赵仲鍼去开铺子,绝不是觉得他会赚钱,而是知道他肯定会赔本。
    生意场上的事情,可比读书要残酷多了,再小的生意你都要学会应对来自同行、客户、供货商以及相关部门的考验!
    要是你搞的生意需要长期运输的话,还得考虑运输过程中会不会遇到天灾人祸,比如船突然翻了或者不幸碰上绿林好汉出来冲业绩。
    朝堂之中大半是读书人,读书人么,做起事来还是要脸皮的,外头的人可不一定会跟你讲道理。
    或者应该说,大部分人都不会和你讲道理!
    苏辂说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这就关门大吉吗?”
    赵仲鍼满面愁容:“我把这些年的积蓄都投进去了,手头已经没钱了。”
    苏辂积极怂恿道:“你再想想还能怎么搞,钱的话,我手头还有一点,可以借你。”
    “这怎么可以?”赵仲鍼心里忐忑。他现在不觉得自己可以盘活这家炭行,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兄弟是做什么用的,兄弟就是在对方有需要的时候相互帮助啊。”苏辂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上回看过我老师在鄞县的各项举措,觉得其中的借贷之法特别妙!这样吧,现在我把钱借你,你直接拿你铺子当抵押,再让师兄当你的担保人怎么样?利息我也不多收你,就按最低的两分来收吧。”
    赵仲鍼听苏辂都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糊里糊涂地点头说:“那,我想好了就跟你借钱。”
    旁边的王雱本来正听着他们讨论呢,突然天上掉下个担保人差使,顿时愣住。
    王安石这举措他也看过,只是没想过还可以被苏辂搬出来借钱给赵仲鍼。
    苏辂见王雱眉头皱起,立刻宽慰道:“师兄你不用担心,你这担保人也就走个过场,难不成你还怕赵兄跑了不成?”
    赵仲鍼也很有义气地说道:“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跑的,再赔本的话我就直接把铺子转给苏贤弟!”
    王雱可不是在担心这个,王雱是在担心赵仲鍼再赔本,以后会不会对他爹这个借贷之法产生怀疑。
    赵仲鍼被曹皇后接到宫中来教导,大家都认为赵仲鍼的父亲赵宗实很有希望成为储君。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来赵宗实一旦继位,赵仲鍼可就是皇太子!
    要是赵仲鍼对这些举措产生怀疑,以后会赞成推行这些举措吗?
    王雱不由多看了苏辂一眼。
    苏辂十分纯良地朝他一笑。
    这时司马光来了。
    三个人没再说话。
    散学之后,王雱归家与王安石说了此事。
    王安石听了? 哪会不知道苏辂其实只是嘴里说觉得妙极了? 心里还是觉得他这借贷之法不可行。
    王安石有些生气,却拿苏辂没奈何? 毕竟苏辂根本不避着王雱? 甚至还拉王雱当担保人,大体上是照着他的法子做的? 没半点不对。
    顶多只是赵仲鍼看起来很可能赔本。
    明知别人会赔本,还鼓动别人借钱去赔? 这小子居心叵测!
    想到自己这两个多月来跟司马光激烈讨论考评之法? 至今没讨论出两个人都能接受的方案来,王安石就觉得苏辂一天到晚憋着满肚子坏水!
    他已经从张方平那听说了,就是苏辂建议让他和司马光一起负责此事的!
    要知道司马光这人声誉极佳,早前还支持过庆历新政? 王安石本来觉得自己跟他应该很有共同话题才是?
    结果接触之后王安石才知道司马光这人辩才无双,他提一个建议,司马光能反驳三千字,气得他连夜写三千字反驳回去。
    反正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针对每一个小点进行激烈讨论,谁都不服谁。
    这都入冬了? 新的印纸历子还没讨论出结果来,今年肯定赶不上了!
    真是气煞人也!
    王安石说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第二天苏辂溜溜达达地过来交功课? 看到的就是老王的脸跟第一次见面那么黑。
    苏辂大胆发言:“您最近是不是又不想洗脸?”
    王安石怒不可遏:“稿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别人收学生? 学生都是跟着老师的步伐走,老师做什么他们都会摇旗呐喊。
    这混账小子偏就不一样!
    这混账小子不支持他的想法就算了? 还在背后使绊子!
    苏辂丝毫不怵? 自发地搬了张椅子坐到王安石旁边? 说道:“您别生气,怒气伤肝,对身体不好。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很尊敬您的,有什么话咱好好说,您若是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您只管跟我说!”
    王安石冷睨他:“说了你会改?”
    苏辂自认是个贴心的好学生,老实说道:“改不一定会改,可您说完心里肯定会舒坦很多!”
    王安石气结。
    王安石把苏辂哄赵仲鍼的事翻了出来,直接问苏辂是不是有意针对他在鄞县施行过的借贷之法。
    苏辂说道:“没有的事,我就是觉得您这方法特别好,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一般人根本不会这么为百姓考虑!”
    王安石信他才怪。
    苏辂把椅子挪近一些,开始讲起贷款的好处来,贷款作为后世几乎人人都会接触的东西,论起好处来自然是数都数不清的。
    你不让借别人,人家还要跟你急!
    只是贷款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比如一不小心发展成高利贷,普通人还不起钱了,好点的情况是倾家荡产去赔,差点的情况就是直接拿命去赔!
    这年代虽没什么裸贷的玩法,可要是农民还不起钱赔了田地,那一家老小的生计都没了着落,甚至还会连累儿女为奴为婢或者出卖身体去偿债。
    本来王安石被苏辂吹的借贷好处说得飘飘然,觉得苏辂这小子还算有些眼光,等听到后面他又不乐意了。他反驳道:“我这项举措只要两分利息,可算不得你说的那什么高利贷。何况百姓要是不借去胡乱挥霍,怎么可能还不起钱?”
    苏辂连连点头,来了个鹦鹉学舌:“赵师兄他借钱又不是去胡乱挥霍的,怎么可能还不起钱?”
    王安石瞪着苏辂。
    苏辂回看王安石。
    坦坦荡荡、不闪不避。
    王安石冷哼:“商贾们都说富贵险中求,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新入行的人风险尤其大,这和百姓借青苗钱如何能一样?”
    苏辂说道:“本就不一样,我不过是借点钱给我赵师兄渡过难关罢了。就是赵师兄他亏本了,难道还能影响到您那行之有效的借贷之法不成?您和王师兄怎么就把我想得那么坏?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对于苏辂这种现场来个倒打一耙的行为,王安石只能让他立刻滚蛋,在他忍不住动手揍人之前最好赶紧滚远点。
    苏辂从善如流地滚了。
    苏辂出了王家,让金刚在前头领路,自己叹着气点击一键追随,把手背在身后踱步往回走。
    就王安石这脾气,苏辂总觉得自己迟早会被逐出师门。
    苏辂有着超越千年的眼光,他能够轻易发现王安石这些举措的诸多漏洞,却也不得不佩服王安石这些举措的超前。
    比如这个青苗钱,其实就是针对老百姓搞的小额贷款。百姓青黄不接的时期可以从官府“青苗钱”,等到地里有了收成再还钱。
    这样一来,百姓不怕吃不上饭,官府也可以坐收两成利钱,要是运作到位可以说是双赢的好事!
    难就难在,怎么运作到位法?
    这事落实起来太难了!
    即使是后世,又有几个人会乐意跟官府贷款吃饭?
    家里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我直接跟亲朋好友借点米粮周转周转不香吗?亲朋好友可不会收那两成利息!
    要是王安石上位后全面推行这个举措,摆在地方官面前的估计有四个选项——
    选项一,拒绝执行,拒绝参与,开局就退出游戏。
    选项二,照章执行,落实到位,借不借全凭自愿。
    选项三,强制执行,强行摊派,你不借也得给我借。
    选项四,超额执行,加息捞钱,还不起钱把地给我啊!
    这四个选项短期内对应的将会是四个不同的发展路线——
    贬官。
    升官。
    快速升官。
    赚得盆满钵满并快速升官。
    这种情况下,有多少人会始终如一地选择选项二?
    人性,是经不得考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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