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室继续苦笑。她是软弱,可在调|教丫鬟不对男子生出非分之想这一点上,自认还是有些心得,只是之南不肯听,那也就罢了。
    “嗯?”叶浔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柳之南,“说什么呢?”
    柳之南又气又笑,“你这是想谁呢?竟不知道我们方才说了什么。”
    叶浔就歉意地笑了笑,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辰,“想着旭哥儿呢,这几日越发的黏着我,我得回去了。之南,你陪嫂嫂用过饭再走。”说着已起身下地,趿上鞋子。
    “唉……好没意思。”柳之南摇头叹气,“这人有了孩子就不管我们了。”
    江宜室笑道:“等你有了孩子也是一个样。阿浔这样已是极难得了。”
    柳之南又能说什么,也只有报以一笑。
    叶浔并不是敷衍柳之南,近来庭旭的确是越来越黏她了,那依赖的小模样,不知有多暖心。
    回到府中,她径自去了太夫人房里。
    庭旭一见她,便在太夫人怀里纵着身形张着手臂要找她。
    “我们旭哥儿这是想你了。”太夫人笑着将庭旭递给叶浔,“快抱抱他。”
    叶浔一见儿子这样,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眉目含笑地接过。
    庭旭扎到她臂弯里,小脸儿扬起来,挂着璀璨的笑,嘴里咿咿呀呀。
    叶浔已手势麻利地除掉金镶玉耳坠,狠狠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儿,“想我了?嗯?”
    庭旭逸出含糊的音节,似是在回应。
    叶浔自又亲了亲儿子,这才坐下来说话。
    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孩子对她的依恋越来越重,她亦因此愈发的记挂孩子,如今出门应承常会神游,更会因为急着回府坐立不安。
    庭旭和母亲腻歪了一阵子,才回到大炕上,坐在一堆精致的摆件儿中间,选了一个拨浪鼓来玩儿。
    晚间,奶娘要抱庭旭回西梢间的时候,他搂着她的脖子,假模假样的啊啊的哭。
    这么小就学会做戏骗人了?叶浔大开眼界。但是,这是多可爱的一出戏,她将庭旭留在房里,哄着他入睡。
    裴奕回房歇息的时候,母子两个都已睡了,叶浔侧躺着,一手还松松地握着庭旭的小胖手。
    他含笑打量多时,吻了吻妻儿的脸,这才放轻动作歇下。
    这一年的冬季,柳文枫和柳文华的亲事定下来,女方都是未及笄的闺秀,要一两年之后才能娶进门。
    江宜室和柳之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有些唏嘘的。她们是很幸运的人,能和意中人相守,而他们却不是。
    人生不如意时太多,便是她们,不也是各有各的烦恼。江宜室的烦恼在以前,柳之南的烦恼在眼前——
    孟宗扬只在成婚时有十天的假,平日仍如以往,每十日休沐一日。明明相隔咫尺,却是聚少离多。
    新婚燕尔的甜蜜过去之后,日子就变成了类似柴米油盐这一类的事,枯燥时多,有趣时少。
    柳之南曾忍不住与孟宗扬抱怨:“我平日只能一个人留在家里,守着这个府邸,日子还不如以往在娘家有趣——你不能求皇上给你换个差事么?”较之现状,她情愿他是一大早出门晚间回府的情形。
    孟宗扬无奈,“在皇上近前行走益处颇多,旁人想求还求不来,我怎么可能一而再地让皇上给我换官职?忍几年吧。”
    一听忍几年,柳之南的心情就跌到了谷底。
    但这是关乎他前程的大事,她虽有不悦不满,却不能横加干涉。后宫都不得干政,内宅女子更不得干涉关乎夫君前途的事。
    可除了这一类的大事,日常琐事也是让她烦扰多多。
    诸如孟七这种被孟宗扬收留在身边的人,不是本就有姐妹,便是认下个姐姐妹妹,而这种女孩子大多都留在府中做大小丫鬟。
    小丫鬟还好说,大丫鬟、二等丫鬟却是让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孟宗扬是一贯的大大咧咧,对阖府十几个冠了他姓氏的男孩随和可亲,对那些女孩子亦是。
    或许他无心,可那些女孩子呢?万一哪一个生了妄念爬他的床可怎么办?
    这还不同于她先前打发掉的红纹,那只是管事带进府的,和孟宗扬看重的这些人的姐妹不同。
    想与江宜室细说这些,感觉说了也没用,江宜室在她眼里始终是那个过于随和过于善良的人。便是说起,江宜室至多给她一些“你多心了”、“侯爷不是那种人”、“你不能这般斤斤计较”的敷衍说辞。
    又想与叶浔说这些,却一直没机会。庭旭越来越依赖叶浔,致使叶浔除去进宫请安,平日走到哪里大多会带上他。坐在一起时总有那个小人精插科打诨,她不是忘记说起,便是不好说起——当着孩子实在不好意思说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后来柳之南再一细想,索性打消了和叶浔说这些的念头。叶浔的情形与她不同,根本无从理解她的烦恼,全没必要提及。叶浔应该是那种让下人一看就敬畏的人,什么人敢在她面前胡来?那不是自寻死路么?她就不同了,是介于叶浔的不善、江宜室的善良之间的人,胆子小的才会怕她,胆子大的难免生出妄念,想利用她作为跳板谋得锦衣玉食。
    这种事情既然放在了心里,时日久了,就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平日愈发留心那些丫鬟对待孟宗扬的态度,恨不得将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都收入眼底,越是多心越是心烦,连带的看孟宗扬都不顺眼了。
    一次与孟宗扬提了两句,却惹得孟宗扬打趣:“你这简直就是要变成醋坛子。”之后又漫不经心加一句,“我要是对她们有歪心思,还等得到现在?”
    柳之南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此一时彼一时。他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也就没法子完全信任、放心。
    阿七算是孟宗扬比较看重的一个小厮。孟宗扬休沐时,总会交给阿七大事小情,他不在家中的时候,阿七每日忙碌的便是他吩咐的事宜。
    阿七在民间认下的两个姐姐,现在分别成了正房的大丫鬟、二等丫鬟——也正是柳之南现在看着最不顺眼的两个,起因还是觉得两个丫头对孟宗扬透着超出别的丫鬟的熟稔,服侍孟宗扬大事小情的时候分外尽心——比她这个做妻子的还要尽心。
    柳之南先是气鼓鼓地跟母亲抱怨。
    柳三太太很是不解:“丫鬟不尽心服侍你和侯爷,你要她们做什么?尽心服侍就是有别的心思?你可别冤枉了好人哪。她们待你又怎样?可还尽心?”
    “……待我怎样我哪知道。他不在府中的时候,我只让陪嫁丫鬟服侍。而她们是一早就开始服侍侯爷穿衣洗漱的。我倒是也让陪嫁丫鬟去服侍侯爷,可侯爷说她们不合心意……”柳之南说起这些便是满腹火气,“不过是穿衣洗漱这些小事,他怎么就那么讲究?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将就一下不行么?”
    “这话你可就说错了。”柳三太太道,“祁先生本就是财大气粗之人,既然有心收留谁,便不会委屈了谁。侯爷以前兴许是不太了解高门内的规矩,这些年却一定是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明明有服侍得更周到的人,他凭什么要将就?”她笑着宽慰道,“你把这些心思放下吧,帮他尽心打理好内宅的事,经营好自己手里的田产。”
    柳之南抿了抿嘴,没接话,心里是无法赞同母亲这说辞的。
    过了些日子,她到底还是不想将就,更不想刁难自己,寻了两个事由,将阿七两个姐姐逐出淮安侯府。
    一下子就觉得心境豁然开朗了,愈发尽心地打理着手边事宜。
    孟宗扬休沐回来的那一日,,她收到了罗氏的请柬,邀她前去徐寄思府中赏梅。罗氏是叶冰先前的妯娌,发生过什么嫌隙,她都听江宜室说过,将大红请柬拿在手里,思忖着这人是何用意。
    正是这时候,孟宗扬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他面色冷峻地走进房里,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赫然是她前脚撵出去的那两个丫头!
    柳之南真是气得不行,挑眉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了?”孟宗扬瞪了她一眼,“你莫名其妙地把人撵出去,让她们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们犯了错!”
    “你有意让她们出错!而且那过错也不该得到这样的重罚!”孟宗扬已经很是不悦,不明白她怎么变得这般斤斤计较起来,“自然,我也不会让你难堪,先将人带回来,明日再给她们另寻去处。”
    还不会让她难堪?他将她撵走的人带回来,一众下人会怎么想?柳之南快被他气得找不着北了。
    孟宗扬转头吩咐两个丫鬟,“先下去歇息,等我给你们选好去处,再命人知会你们。”
    两个丫鬟千恩万谢方退下。
    “你让我在府中还有何颜面?”柳之南恶狠狠地瞪着他,“这落在人眼中,比我朝令夕改还恶劣!日后下人还会听我的么?!”
    “你想让人对你唯命是从,也该拿出个主母的风范来!”孟宗扬也已很是恼火了,“没来由地把人打发出去,真把下人当傻子了?红纹的事就是你无理取闹,我忍了,可你不能再三胡闹!”
    “难道你不知道原由么?!”柳之南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不知道?”孟宗扬没好气地在炕桌另一侧落座,“你要是看这府里的人个个不顺眼,不妨给我句准话,我将她们全打发去别处就是了,也省得总出这种落人笑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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