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正位中宫,又插手朝政,自然手上有许多的人命,却从不掩饰,因此也更喜欢夷安这样坦然的女孩儿。
    “只是你从前,还顾忌外头的话,如今大可不必。”薛皇后温声道,“贤良人做多了,叫人轻看。你瞧瞧,若是当日你就用雷霆手段,料理了这对儿母女,摄于你的威势,谁又该算计你的姻缘呢?贤良是好,只是却无用的紧。”见夷安受教,赞同点头,她便含笑道,“既然回京,万事都有姑祖母给你担着!你只活出真性情来,有姑祖母一日,就有你一日。”
    “谢姑祖母。”这简直就是奉旨跋扈的意思了,夷安上辈子,也很嚣张,因此此时竟觉得松了一口气,顿时笑起来。
    “真是个好模样儿。”皇后看着眼前这年少的女孩儿笑起来,也觉得心中欢喜,与已经坐在自己身边的大太太笑道,“这孩子从前吃了苦,都是你的缘故!如今圆满了,就不能叫她吃委屈。”
    她顿了顿,便慢慢地说道,“凭我的身份,我喜欢的孩子就该得着最好的!二房的那个丫头还是个县君,咱们的夷安,该更尊贵,高于她才是,就……”她抬头,慈爱的看着夷安,温声道,“就为县主,赐号长安。”
    长安,长安,这就是她作为长辈,对这孩子一生的期许了。
    ☆、第48章
    眼前的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仿佛是真的在看自己心爱的孩子。
    夷安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重生的时候遇上了那样的蛇蝎之人,之后遇到的,都是在为她付出爱。
    仿佛是在怜悯她上辈子过得不幸,因此这辈子都要一股脑儿地还给她。
    这样的好,却叫她心生恐惧。
    从未得到过的夷安郡主,仿佛什么都不怕,无所畏惧,连死都不怕。可是如今的宋夷安,却在心中有莫名的恐慌。
    仿佛一觉醒来,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睁开眼,爱她的人就都不见了。
    “您,您对我这样好,我觉得害怕。”夷安将脸覆在薛皇后的手上,喃喃地说道,“我怕日后,这场梦醒了,该怎么办呢?”若真的那样,她会疯狂,毁灭这世上一切的幸福的存在。
    “姑祖母在,我的长安,就什么都不用怕。”薛皇后看着眼前这有些惊慌的孩子,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依恋与畏怯,不由叹了一声,与大太太道,“看到这个孩子如今这样儿,我真想抄了宋家!”
    要经历过什么,才叫这孩子这样的善待都受宠若惊?她从前在宋家过得是什么日子?!薛皇后恨极了宋家的那个老太太,见大太太脸上也露出了怨毒,便淡淡地说道,“到底是你婆婆,做得多了,伤了你们的夫妻情分,日后,我慢慢儿来!”
    此时的薛皇后,脸上就露出了冷酷来,对上了夷安的眼睛,却慢慢地缓和。
    “这个孩子我喜欢的紧,你若是舍得,叫她在宫里陪陪我。”拍着夷安,薛皇后便笑着与大太太道。
    “能在宫中陪着您,这是多大的荣耀?”大太太摇着薛皇后的手笑道,“姑母这样爱惜她,都要越过我去了。”
    “难道你还吃你闺女的醋?”薛皇后见大太太果然闹起来,急忙笑道,“好好好,我疼你,你这丫头,从前就是个天魔星。”换转头就与一旁如同雕像一样的宫人笑道,“给侯夫人把好东西都拿过来,不然醋起来,这厨房里一个月都不用制醋了!”
    说完笑起来,又指着夷安笑道,“贺你们县主的礼,也拿上来。我这宫里来了两个极厉害的,什么好东西,都长着腿儿飞走了!”
    她这样慈爱,宫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意,知道这二位是得宠的,服侍起来也更小心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含笑的宫人就抬了几个极大的箱子到了薛皇后的面前。
    薛皇后总管后宫数十年,手中珍藏无数,如今一掀开,竟是珠光宝气,叫人张不开眼,然而这都不过是寻常,竟还有一箱子极古朴的字画儿,上头都盖着不知多少的小印,显然是古董,这一箱子字画看似平常,然而价值连城,薛皇后看了,便微微点头,却从一旁取了一只七尾镶红宝的凤钗插在了夷安的头上,就见凤钗之下,这女孩儿更添威势,便满意道,“这才是好日子该有的打扮。”
    命人将这些放在一旁,命人下去,薛皇后方才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你匆匆入宫,还有别的事儿?”
    “我竟叫贱人堵到家门里了,”大太太见四下无人,便冷笑道,“不过是为姨母抱不平罢了!”
    她口称姨母之人,夷安想来也就是烈王妃了,她此时便有些诧异。
    竟如此亲近。
    “她傻,做出一副决绝的清高模样儿来,因此就只能忍着受着,自己气闷,吃了不知多少的亏。”薛皇后便叹气道,“她这脾气最是刚烈,因此看不破,只自己关起门伤心,叫那男人却风流快活。”
    烈王妃并不是薛皇后的亲姐妹,然而却是从小儿跟在薛皇后身边长大,说是大太太的姨母,不过是只比大太太年长几岁罢了。
    想到烈王妃这些年与自己的感情深厚从未改变,薛皇后便与大太太与夷安说道,“这就是不该叫你们学的人!那男人既然忘了过去的情分,她就要拿出手段来!或是生个儿子做自己的依靠,或是你死我活叫他知道厉害,不敢这样放肆……”
    说到这里,薛皇后却一顿,苦笑道,“如今的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说她呢?”她的夫君,不也是三宫六院?
    “您却握住了这天下的权柄。”夷安轻轻地说道。
    她说出的话,总是合自己的心意,薛皇后越发欢喜,摩挲着她的手含笑道,“你说得对,只是你却不知道,烈王妃,手中也有烈王的半数兵权。”
    “半数兵权?”大太太猛地抬头,震惊道,“那就是四关守卫?!”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立得这样稳?不是因陛下,不是因太子,而是你她一直在我的身后。”薛皇后有些漠然地说了皇帝与太子,说到烈王妃,就露出了温情,轻声道,“当年,烈王立下军功要封王之前,我就劝她,情分虽好,兵权却更重要,叫她拿了烈王的半数的兵权,只做未雨绸缪,她还说我多疑,谁知道却叫我说中,那畜生竟然敢真的翻脸无情!”
    烈王妃本就与烈王一同在战场杀出来的,军功赫赫,叫军中信服。因此她不过是小小的手段,就叫半数兵权落入了烈王妃的手中,不过是为了防备,没想到竟真的成了真。
    “总有一天……”薛皇后的目中森然,双手用力一握。
    “难道姨母只看着这起子小人折腾?”大太太便不乐地问道。
    “你放心,我与你姨母都预备好了,烈王自然该有大惊喜。”薛皇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还是笑道,“如今你能想着你姨母,可见你的真心。”烈王妃一直隐在小院儿里不出来,形同隐形人,京中都几乎要把她给忘了,谁还会为她抱不平呢?
    见薛皇后只有定论,大太太也不多问,只缓缓将在边关的诸事说与她听。
    薛皇后细细地听了,沉吟了许久,这才说道,“将你们夫妻召回京,就是为了节制九门。”见大太太点头,她便淡淡地说道,“如今我瞧着风光无限,内里却凶险,九门只有握在自家人的手里,我才能安心。”顿了顿,她便敛目,转着手腕子上一串奇香的红珠串儿,面色有些异样地说道,“这天下,想叫我死的不是一个两个,就如同这宫中,又有谁,不在心中恨我呢?”
    “姑母……”
    “罢了,当年我愿意嫁给他,给他做个支撑他,无关情爱的太子妃,就有了觉悟,比起男人,我还是更爱这天下的权柄。”薛皇后的脸上生出了淡淡的笑意,眼中的野望逼人而来,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与冷酷,轻声道,“当初,我也想要与他做举案齐眉的夫妻,一心一意为他,可是他怕我防我恨我怨我,却从没有想过,我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只是想一心辅佐一位帝王,成全自己对这天下的抱负,可是枕边人的帝王看向她的眼神,却叫她心冷。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成全她自己了。
    薛皇后的眼里透出了淡淡的冷,就叫大太太与夷安为之动容。
    正要安慰她几句,却见外头,有宫人匆匆进来,禀告道,“各宫的主子,来给娘娘请安了。”
    “瞧瞧,这是知道今儿我心里欢喜,因此过来讨好呢。”薛皇后嗤笑了一声,叫大太太与夷安在自己的身边坐了,这才命人进来。
    夷安坐在薛皇后的身边,抬眼看去,就见竟是七八个或年轻貌美,或年老稳重的宫装女子鱼贯而入,其中两个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一脸的天真明媚,容色绝伦,更稀罕的,却是这两个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就叫夷安看得一怔,仿佛这两个女子的容貌十分熟悉,目光落在不动声色,然而手中却一紧的大太太身上,目中一缩,再次凝神向着那两个少女看去,心中一动。
    这两个的容颜,竟与她与大太太有些相似。
    “今儿听说侯夫人进宫,还带了一位绝色的小姐,咱们姐妹心中好奇的紧,因此厚颜来叨扰娘娘。”最前头,就有一个中旬美妇有些恭敬地皇后笑道。
    她立在诸人之首,显然在宫中该是颇有地位。
    大太太从不在这样的场合叫人抓住把柄,起身带着夷安与诸妃福了福,叫这美妇扶住了,这才起身笑道,“娘娘说笑,抬举了小女。”
    “夫人这样客气,可教咱们怎么说话呢?”这美妇笑了,就听大太太含笑与夷安说道,“这位是淑妃娘娘。”
    夷安果然重新拜见,淑妃扶住她细细地看了,这才笑道,“端庄可爱,是个难得的知礼之人。”她一锤子就敲住了夷安不仅美貌,连德行也极好,后头的那几个虽脸上各有异色,却不好当着皇后的面儿反驳,赔笑应了。
    就见淑妃拉着夷安坐在自己的身边,问些家常,见夷安言语活泼,透着一股子寻常女孩儿没有的鲜活,不由越发地欢喜,只与薛皇后求道,“臣妾厚颜,求娘娘留宋家小姐在宫中几日。臣妾宫里那孽障最是个淘气的,与宋家小姐亲近些,没准儿改日,也是个淑女。”
    她仿佛与薛皇后是极要好的,说笑起来也并不忌讳。
    从宫妃进来,薛皇后的脸上就不复慈爱,变得凌然威仪,叫人不敢擅动,然而看着淑妃,眼中却生出些笑意,转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笑道,“只怕那丫头这辈子也做不了淑女。”
    “不是娘娘宠着她,她如何会不服管呢?”淑妃哀愁地叹了一声,拉住夷安的手笑道,“我那孽障于皇女中行四,竟是个混世魔王,日后,可是托付给你了。”
    “娘娘爱说笑呢。”夷安便笑道,“有两位娘娘教导,哪里还需哀愁呢?如此,却叫我掩面,不敢见人了。”
    “这话说得很是,”就见后头的那两个美貌的少女,其中一个便抢着笑道,“这丫头虽是我薛家的人,然却也不好多夸奖,不然这丫头日后骄矜了起来,该有负姐姐的话了。”
    淑妃的眉角微微拧起来,抬眼征询地往不动声色的薛皇后看去。
    这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隐隐有指摘夷安的意思,然夷安自得了皇后的话,又要守住平阳侯府的脸,自然不会愿意做个软柿子,此时便含笑曼声道,“知道您替薛家谦虚,只是骄矜二字,大可不必按在我的头上。长辈日日教导,因此温柔贤淑,谦卑自牧,礼义廉耻,这些,流着薛家血的女孩儿,竟都不敢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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