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既然死了,二老爷抱着也不是个事儿,不过半天,就装进了薄棺中收殓,二老爷哭了一场,亲自寻了墓穴来给贾氏,哭得跟死了爹,这种种作态众人也不去管,只城中的风言风语更厉害了,都说二老爷是鬼迷心窍,实在不像。
    如今二太太死了心腹大患,又在府中大权在握,便风光得意了起来,气势上也足了,虽不至于怠慢夷安,然而却拼命地给夷柔处摆好处,就叫夷柔臊得什么似的,几乎不敢去见妹妹。
    夷安素来是知道二太太的脾气的,也不在意,这如今不过是是罗婉书信往来,又有夷柔夷宁的陪伴,竟觉得这平稳的日子过得极好。
    才过了几日,却又有一风尘仆仆的下仆进了宋府的大门,满脸喜色,二太太此时正在与夷安夷柔说话,瞧着两个女孩儿面前新得的两匹料子转眼睛。
    这两匹料子,一匹是湖水绿,仿佛一汪清泉,素淡之中却带着柔和的鲜亮,另一匹却是大红百蝶穿花,上头细细地绣着金线,雍容华贵,映照在众人眼里都晃得人眼睛发疼,狠狠地看了这两匹料子,二太太正强笑道,“郡主真是客气!这两样儿都是好的,你们拿去做衣裳,定然好看!”说完,却拿眼神示意,叫夷柔去拿那大红色的料子。
    夷柔只当看不见,心里臊得不行,知道新城郡主这是看在夷安的面上捎带自己,不然一个五品官,名声又不好的官的女儿算什么呢?值得这样费心?便拖着懒懒在一旁的夷安过来道,“四妹妹先挑,”虽这话,却将那大红的往妹妹的手里塞。
    二太太见了,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我倒喜欢这个。”大红的太耀眼,夷安入手那绿色的,就摸出这是难得的一种贡缎,如此看着不显,然做出的衣裳却能在日光下有各色浮动,华美非常,此时拿了这料子,见夷柔不安,她便笑劝道,“三姐姐何曾见我推过好东西?这个才是好的,我瞧着这料子不小,正咱们各做一身儿,一同穿起来才好看。”
    见她眉目清明,夷柔心里陡然松快了起来,便也笑道,“那这大红的,咱们也各做一件,如何?”
    “这才是极好的。”夷安笑道。
    二太太转眼就见闺女败家,心里疼得流血,却见丫头领着那仆人进来,便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何事?”
    “奴才是从山海关过来的,给府里送喜报。”这下仆赔笑道。
    “什么喜报?”二太太振作了些,急忙问道。
    “咱们老爷因功封了平阳侯,陛下命阖家进京封赏!”
    ☆、第39章
    红木窗旁,红梅向着房中伸展。
    罗婉侧坐在半开的床边,看着外头皑皑的雪,轻托香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肃容的,却明知道自己不敌依旧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脸上微微发烫,罗婉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容来,看着手边的一首红梅诗词,伸出手细细地抚摸。
    这是那一日夷柔提在夷安红梅图旁的咏梅诗,可是罗婉却知道,这是那人特意写给妹妹,叫她不要失了脸面的。
    想到这人暗地不显的温柔,罗婉就在心中欢喜了起来。
    正想着那一日少年与自己正襟危坐说话的模样,外头就有冷风进来,一个俏丽的大丫头端着一个不大的匣子进来,见罗婉发呆,不由劝道,“姑娘别坐在这儿,吹病了,郡主与大爷都心疼呢。”她在熏炉旁烤热了自己的身子,这才见罗婉转头看过来,只将手上的匣子奉到了罗婉的面前,这才笑道,“宋家四姑娘想着姑娘呢,说是新制的点心,新鲜的很,叫姑娘尝尝。”
    夷安与罗婉交情很不错,平日里往来,也并不拘泥规矩,时有一块点心,一根湖笔,抑或是瞧见了外头哪一处的花朵儿好看,便往来的,因夷安不拘小节,因此罗婉只觉得与她亲近十分自在。
    “这丫头疯了,自己喜欢吃食,竟觉得我也是爱这个的么?”罗婉笑嘻嘻地说了,却还是叫那丫头端了匣子过来,就见里头别的还好,却有一样金糕瞧着香甜可口,她拿起了些吃了,只觉得冰凉中又酸甜极了,入口即化,不由赞了一声,取了这金糕出来放在一旁,预备回头与新城郡主也尝尝,这才叫丫头将别的点心摆了,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前儿宋家死了一个要紧的姨娘,如今……夷安可还好?”
    济南才多大?她是郡主之女,自然是知道宋家二房的事故的,有心担心那宠妾灭妻的二老爷伤了宋衍,到底不好叫旁人笑话,便含糊地问了一句。
    “四姑娘带了好儿来,只是说她家的二太太辛苦。”这丫头就是那日与罗婉出去的,知道些罗婉的心事,虽心里觉得宋衍家中卑微,配不上自家身份尊贵的姑娘,然而到底觉得宋衍人物端方俊秀,此时便笑道,“奴婢与那送点心的人问了些,那人只说除了老太太心中悲痛不好了,旁人也并无碍的。”见罗婉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她迟疑了一句,便低声叹道,“可惜了的。”
    “有什么可惜的?”罗婉抬头问道。
    她素来温柔,这丫头也并不是十分畏惧,此时便敛目低声说道,“可惜了那房里三姑娘三少爷,父亲是那样儿,又没有出息,如何能与高门联络有亲呢?”这话多少有提点之意,这丫头说完心中有些后怕,见罗婉的脸上有怅然之意,便低声说道,“只咱们郡主,何等的眼界?不是四姑娘是那样的身份,有皇后做母家,也看不上的。”宋衍的出身太低,若他是大太太的亲子,新城郡主若知道女儿有意,想必愿意成全。
    可惜……到底是隔房的。
    “世家大族,又有什么好呢?”罗婉沉默了一会子,叹息道,“纨绔膏粱子,风花雪月无所不为,靠着老祖宗挣命攒下的家业过日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败落了。”
    “未必都是这样的人,世家世家,总是有缘故的。”这丫头笑劝道,“奴婢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世家大多是百年望族,奴婢就想着啊,能延续百年,想必子孙虽有不肖,然而能支持家门的只怕更多。这些,哪里是新荣暴发的门第可以比拟呢?膏粱子,也未必一定是不能出息的人,耳濡目染,朋交遍布天下,难道这不是本事么?”见罗婉微笑看着自己,这丫头不由红了脸,小声请罪道,“奴婢一时忘形,姑娘别见怪。”
    “你与我说的是好话,难道我是不知好歹的人?”罗婉倚在一旁的软榻上,长长的乌发堆在榻上,漆黑如墨,此时更添哀愁,低声道,“只是真心难得,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在心里开出的欢喜的花儿,为了那少年变得不同,就算是日后有那样的世家少年,可是却也与这少年不一样的。
    她见了那人,只觉得心中欢喜。
    “姑娘……”听见罗婉叹气,这丫头就为难了起来。
    “我如今方才明白……”罗婉目中有些怅然,低声道,“什么叫贤良人,不嫉不妒呢?不过是不在心里,只搭伙过日子,男人在前头养家,女人在后头操持,给他生儿育女,养小妾庶子,这样的日子,嫁到世家大族,有母亲在,我自然是能过得安稳。可是……”她笑叹道,“原是我贪心了些,想着若只‘一生一世一双人’,该是何等的快活。”
    这一句,是夷安与她书信往来时不经意地一句话,可是却叫罗婉死死地记在了心里头。
    夷安只不记得这话是何人说,只依稀记得这是从前的一位女子写给自己夫君的诗,那样热烈的感情,也不知后面有了什么样的结果。
    可是这却是她的真心。
    “姑娘……”这丫头没有想到,罗婉竟露出这样伤感的模样来,一时便心疼极了,只急忙劝道,“姑娘若真放不开,便去与郡主说说,郡主见过的事儿多,总能给姑娘拿主意。”她虽不知宋衍如何想法,却也觉得私相授受是不好的。她也不想做成全姑娘不顾规矩的人,因此顿了顿,这才说道,“只是奴婢想着,若宋家少爷这回能中了进士,想必该是很好的前程了。”
    罗婉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她中意宋衍,更有宋衍端方,曾说不纳妾的话。
    世家子弟最讲规矩,可是什么才是规矩呢?
    爷们儿十四五了,房里没有侍候的丫头,就是不规矩了。
    想到自己的父亲,与对父亲生出了怨望的母亲,罗婉便不想再嫁给那样的人了。
    与其夫妻生怨离心,何必在一开始,就在一处彼此痛苦呢?
    “夷安带来的金糕不错,竟有京中的风味儿,咱们带着给母亲尝尝。”罗婉想了想,这才抬头笑道。
    她眉目之间有一种陈定的气息,这丫头果然欢喜了起来,服侍她穿上了斗篷,护着她往新城郡主处去。
    此时新城郡主暖洋洋的上房,却又是一片的惊喜与忐忑。
    房中开着些极清淡的兰花儿,又有果子的香甜气息,罗婉一进上房,就见新城郡主歪在红木交椅之上,鲜红的指尖儿正捏着一张书信,明丽娇媚的脸上,竟带了淡淡的吃惊与深思之色,此时见了罗婉进来,她便挑起了黛如远山的娥眉,含笑道,“瞧瞧,咱们姑娘今日,脚步竟匆匆呢。”说了这话,新城郡主便将手中的信扣在了桌面上,这才见着罗婉后头堆在盘子里的金糕,便笑道,“这是孝敬母亲来了?”
    “夷安送来的点心,女儿尝着不错,因此来孝敬母亲。”
    “你们倒是要好。”听到是夷安送来,新城郡主的脸上竟露出了十分的欢喜。
    她平日里虽然喜爱夷安,却也没有喜怒形于色,此时罗婉见了,不免在心中疑惑。
    “可惜了……”新城郡主尝了些,又饮了茶冲淡了口中的味道,这才与罗婉低声叹道,“这丫头与你好的什么似的,母亲自然欢喜,只是她……”眉目间却带了些失望。
    夷安是个极冷淡的人,本就对罗瑾无心,恐这少年因自己耽搁,因此并不热络,新城郡主瞧着儿子一头热,不免担忧。
    她因瞧中了夷安,自然是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如今越发觉得夷安极好,竟生出了不舍之心来。
    “女孩儿家家的,谁不腼腆呢?”罗婉知夷安并不喜爱兄长,然而对一根筋的罗瑾却有些信心,此时便劝道,“只是古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极好的女子,寻常也那就罢了,夷安容貌家世性情手段都是最好,哥哥多费心些也是应该的。”见新城郡主连连点头,也觉得闺女说得对,她嘴角一弯,便有些俏皮地说道,“况有我在,我是知道的,这丫头心肠硬得很,虽相不中哥哥,却也相不中别人。”
    “到底好姑娘,总是傲气些。”新城郡主素来喜爱傲气的女孩儿,此时便笑叹道,“你哥哥也是!说句话磕磕绊绊,若是我,我也是相不中的。如今,我只望他机灵些,就念佛了。”说完,母女对视了一样,都笑开了。
    新城郡主到底心胸阔达,此时见罗婉心情不错,便笑道,“还有一事,你听了只怕也是要欢喜的。”
    罗婉便露出了倾听之态。
    “你好姐妹的爹,封了侯了!”新城郡主拍了拍桌儿上的信,这才与露出了诧异之色的罗婉苦笑道,“如今,我倒是生怕咱们家配不上了!”
    罗巡抚虽也是一方高官,可是又如何能与勋贵有爵位的侯门相比?况她虽是郡主,然而却并不十分得宠,便如罗婉,竟也没有了爵位,哪怕是乡君呢,也能叫新城郡主安心些。
    “这竟是极好,夷安却并未与我说起。”罗婉急忙笑道,“咱们家,该登门贺喜。”
    “她是个明白人,此时何必这样张狂?”新城郡主便笑道,“只怕宋家有了报信儿的,明儿就要封门了。”一遭得势便猖狂,那新城郡主就得掂量掂量这亲事还能不能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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