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扭曲的景象伴着无数的画面钻入亚岱尔的脑海,紧接着,又以更快的速度退却,留下的仅仅是一个空白。丧失的感觉让亚岱尔无限惊恐,却又找不到挽留的方法,就算紧紧抱住头颅,依然无法阻止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将自己瞬间掏空的。
    亚岱尔的眼泪决堤一般,放肆,而汹涌。
    光阴痕迹篇 PART19
    “吾王,你终于平安回来了!”斯托克与露西双双跪倒在苏醒过来的魔王面前,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先是陷入亚岱尔意识之中的魔王脸色越变越难看,还没等他好转,连亚岱尔都忽然昏迷,弄得他们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越是着急,越是无法可想,两个恶魔空有一身本事却完全没有施展之处,除了急的团团转以外,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被雷恩派来执行监视修格连故乡任务的,也算是他的心腹,自然要比其他普通恶魔更加关心魔王的安危。而更关键的一点,假如魔王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随侍在一旁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向整个魔界交代。
    好在,魔王醒了。斯托克与露西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腔之中。
    雷恩摆摆手,示意两名手下起来,此刻的他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在他这一生经历的大小战斗中,没有一场具有今日这样的凶险程度。能平安回来,庆幸之外还是庆幸。抬眼看了亚岱尔一眼,因为这个男人掉入陷阱,而同时,也因为他而获救,真不知两者之间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感觉到魔王的视线,亚岱尔也毫不示弱的回望过去。意识中的眼泪无法带到现实世界之中,没有了脸上的那些湿意,他看上去依然是哪个无懈可击的男人,甚至还多了一些凌然之意。
    雷恩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眼前这种状态的亚岱尔,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一个。哭泣到肆意汹涌的程度,那才是不可思议,雷恩到现在还不相信这个男人会有情绪那般失控的时候。
    “如今,我们的交易算是结束了?”亚岱尔的记忆和之前衔接在一起,他让雷恩进入自己的意识,以此换取情报。如今既然雷恩归来,那么他们之间自然是两不相欠。
    就算在却反力气,雷恩这一回也不得不开口了。毕竟他走这一趟,不仅什么都没得到,相反还差点将一条命葬送。怎么想也不划算,怎么想也不符合恶魔的价值观。“算不上结束吧?我并没有得到修格连留下的魔法手札。”
    “魔法手札?”亚岱尔笑得异常漂亮,玩弄心计,钻约定的空子,本来就是他做惯了的事情,就算对手换成魔王雷恩,他也一样游刃有余。“我们的协议之中有这样的东西吗?”
    “怎么会没有?你不要太过分!”刚才不能对这个人类怎么样,不代表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露西率先发作起来。而对于恶魔来说,发作并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往往会动真格的。话音还未落,一道带有偷袭性质的魔法光箭已经朝着亚岱尔激射而去。
    如果亚岱尔看了,他就会发现,这道光箭与当时他从诅咒井之中上来时遭遇的攻击一摸一样。只可惜,他看也没看。不是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而是认定了自己没有任何危险。
    果然,光箭根本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就被挡了下来。挡住这道偷袭的,也同为魔法光芒,从亚岱尔的斜后方射出。两道光芒撞在一处,没有声响,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待光芒散尽,眼睛可以重新看清之后,发现露西的光箭已经被完全击碎,而后来爆发出的光芒并没有减轻威力,继续向前。
    露西鬓边的一缕碎发被削落,同时在光芒下受到损伤的,还有她的脸颊,一道渗血法人口子清晰地出现其上。
    完全是警告一般的攻击,露西心头有千般的委屈,万般的不服气,可惜并不敢表现在脸上。相反,以最恭敬的姿势跪下,不是面对雷恩,而是面对站在亚岱尔身后的那个男人,“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
    “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该开口的时候就不要插嘴。”索格里冷冷警告了一声,便不再多理会她。此刻正心烦意乱,为了某种说不出来的理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了,亚岱尔的态度太过奇怪。自己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不闻不问?
    斯托克和露西因为身份的问题,就算有诸多疑问,也不敢直接向索格里质问。而雷恩,因为亚空间所遇,也不会觉得他在此处有什么不合理。
    可是亚岱尔,应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甚至都不会知道刚才发生在亚空间的一切,更加不会知道他曾经去那里救他的事情,按照他目前的记忆,索格里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可是他为何什么都不问?
    露西哪里知道索格里的思绪正放在其他地方,受到来自魔神殿下的一番警告,她已经汗流浃背,老老实实后退一步之后,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被打断的话题开始接续,就算没有手下抱不平,雷恩也不会接受这个结果。“亚岱尔,据我所知你是个讲信用的生意人。为了表示尊重,我并没有按照魔界的规矩与你签订契约,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够讲信用。”
    先将一顶高帽送了过去,中了陷阱让雷恩自身实力大损,而索格里摆明了是要站在亚岱尔的一边,这个时候如果爆发武力冲突,肯定是相当不明智的。
    魔王的退让不代表亚岱尔也会按照他的步调行事,什么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傻话,亚岱尔从来不会相信。“我还是那个意思,我们之间的协议已经完成了。至于所谓的魔法手札,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保证魔王陛下取得手札的义务。”
    钻约定的空子,不是只有恶魔才会的事情。在有必要的时候,亚岱尔一样会做,比如此时此刻。
    亚岱尔抬起手,手指抵在自己的额角。“在这里会有修留下的魔法手札,这样的情报魔王陛下如何得知我并不清楚,但陛下既然相信了这条情报的真实性,理所当然也需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不是吗?再说了,我也同样经历了那场危险。仅仅这一点,我便已经不再欠陛下什么。”
    ……
    从商业街走出,对于曾经与修一同居住过的地方,亚岱尔竟然没有回望一眼。对他而言,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与索格里一前一后往前走着,两人之间还是惯常的沉默。
    看着前面两三步之外的背影,索格里的眉头越蹙越紧。无法形容的感觉,即使亚岱尔的步态就如同丈量一般的准确与优雅,然而,就是不对头。这不是平日里的亚岱尔,他的一举一动太过刻意。
    心里忧虑,却又不知该如何去问。从亚空间出来之前,亚岱尔最后质问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是啊,他凭什么。就因为那些可笑的契约关系,他就能干预这个男人的想法与决定?一直走到城郊,索格里一直压抑着的疑问,紧紧抿着嘴唇。
    一座人为建造的花园,许是因为太偏僻的缘故,见不到一个人影,他们成为了唯一的访客。一棵树下,亚岱尔终于止住了脚步,缓缓抬起了脸孔。已经不太刺目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投注在他的脸颊上,映下了几块光斑。
    而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索格里再也沉默不下去。他没有看错,在亚岱尔的脸上,除了明暗斑驳的光影之外,还有……眼泪。
    “亚岱尔,你?”彻底看清了,索格里更加惊骇。不仅是尚自挂在面容上的泪珠,还有已经深红的眼眶,难道从雷恩那里出来之后,亚岱尔一直就在流泪?这样的情绪,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坚强到不能再坚强的男人身上,而且还维持了如此之久?
    “难道说你在亚空间之中受到的影响还没有解除?”索格里尝试想要为亚岱尔拭去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无法擦拭干净,反而越渐汹涌。
    在亚空间之中,因为身体无法控制,他的泪也是这般无法抑制。当时的影响还在吧?除非是因为亚岱尔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索格里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眼前所见。
    亚岱尔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将湿透了的手指端在眼前细看,不无自嘲的弯起唇角。“原来这些是因为当时受到的影响。那么,我的记忆呢?现在不断回想起的这些画面,又算是什么?也是被亚空间影响了吗?”
    光阴痕迹篇 PART20
    “记忆?”索格里重复,他并不能判断此刻的亚岱尔究竟想到了什么,可是他心里却是一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住了心脏一般。
    亚岱尔的目光改变了方向,朝着索格里的双眼望来。三份祈求,三份认真,而剩下的全部,都是被泪光模糊了的软弱。“你到底是谁?”
    “亚岱尔,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索格里的声音是从来没有再他身上出现过的无力,亚岱尔太过伤恸的眼神,几乎将他的力气全部抽离。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索格里半垂下头,都不敢再多看他面容一眼。
    “索格里,魔神殿下,我的契约对象。”机械一般的说着他的身份,他们此时明明距离近的不能再近,却丝毫没有真实感,亚岱尔不由感到无比恐慌。“但是,我所看到的那些记忆片段算是什么?你到底是谁,我已经不知道了。”
    索格里的手掌握成了拳头,隔着衣衫,亚岱尔能够感觉从对方手上传来的颤抖,就在他认为这个话题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的时候,索格里募得抬起头。因为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凭着感觉似乎能够知道,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我明白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直觉正在告知亚岱尔此行可能会到达的地方,然而违背多年心意的,他并不想去。
    忽然,并不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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