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拘留期间,并没有穿着囚服,不过也不是什么名牌的服装,亚岱尔认出那是她在便利店上班时的工作服。可以想见,史维特一定是直接从店中将人带到了这里,手法是不是粗暴还不好说,不过显然他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给别人。
    葛莉谢尔达的脸上有淡淡的疲倦,接受境况是一回事,但真正面对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拘留期间日日都要面临审讯,而且时间也不十分固定,有时甚至是半夜三更。这样的待遇和疲劳折磨,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她还能维持脸上的平静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你失言了,沃兹华斯先生。”看清来的人,葛莉谢尔达对他微微一笑。也说不上是指责,平静的不过在陈述事实一般。
    隔着铁栅栏,亚岱尔观察着处在牢中的女人。拘留所的条件说不上太糟糕,至少还保持了起码的整洁。不过,远远还谈不上好,单人床,洗手台,马桶,除了这些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监牢三面都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墙,唯一有着空隙的一面却安装着铁栅栏,负责看守的警察就透过这里观察着嫌疑犯的一举一动。
    被人时时刻刻这么盯着看,无论吃饭,睡觉还是上厕所,都在警察的监视下,就算考虑到人权问题,看守这里的是女警,不过那种被侮辱的感觉并不会好太多。
    这是尊严问题,与看守的性别无关。
    亚岱尔搬了张椅子坐在牢房外面,而里面的葛莉谢尔达没有选择只能坐在床边。她的坐姿给人的感觉相当奇特,不是优雅,也不是粗俗,而是静,相当的安静。上一次见面时,亚岱尔并没有发现这个女人身上有这样的气质,然而这一回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似乎于完全的恬静不同,她更像是看透了什么一般。
    或许监牢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用不着太长久的光阴,就会彻彻底底从里到外将一个人全然改变。
    看了好一会儿,亚岱尔才想起要应答她的话。“我失言了,那你失望吗?”
    “又不是真的就算失言,我不过开个玩笑,又哪里来什么失望呢?”葛莉谢尔达轻轻的笑了两声,“我现在又不是真正的杀人犯,不过是被警方怀疑而已,不是吗?而且,我相信沃兹华斯先生一定会来替我解决麻烦。”
    明明没有信任,却听到了类似信任的语言,亚岱尔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不过好在他们之间的距离算不得很近,她也不见得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你能想象吗,沃兹华斯先生?”在认为会沉默的时候,她却主动开了口。这几日,在审讯中说了无数的话,不过没有一句是她发自内心想要说的。今日,突然一下想说很多……自己心中真实的话语。“我现在是真心想要和你签订契约。”
    “之前,我其实想过,就算我的嫌疑无法洗脱,只要最后的判决不是死刑,我也没必要用灵魂与你交换什么。你可以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女人,不过我是真的想要毁约。但是在这里呆了几天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比起死刑来说,我更怕的是像这样的监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会变得不像是我自己。”
    “所以,沃兹华斯先生,你一定要帮助我。只要能让我从这里出去,灵魂也好,生命也好,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只管拿去。”
    “叫我亚岱尔就好。”已经习惯到不能再习惯的台词,在每逢确定委托人真正动摇之后,亚岱尔就会这般开口,带着无可形容的蛊惑力量。
    葛莉谢尔达嘻嘻的笑出声音,也不知为什么,原本很多看不透的东西,在经历了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后,竟然开始看的清楚。比如他伪装的表情,也比如其它很多事情。“你不用勉强自己对我这么亲切,不用担心,我会把灵魂交给你,因为如今只有你才能帮我。”
    被人看透,亚岱尔并不觉得意外,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既然存在着伪装,自然也就有揭穿。他扮演一个生意人的样子已经着实太久,被人看出也没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只是,葛莉谢尔达突然具备的这份洞察力,令她看穿的东西应该还有很多才对,远不止这么一件。
    亚岱尔试探着问,“你知道了?”
    葛莉谢尔达低下了头,原本相当从容的神态突然之间再也无以为继,不敢再直视对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不说话,亚岱尔便觉得世事真是难以预料,难怪有句话叫做“无知者最幸福”,有些苦苦追寻的事实,或许真的不如不知道。
    不自觉的想起索格里,那位魔神殿下,就在他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的时候横加干涉,难道就是担心他接受不了真相,就像葛莉谢尔达一般?
    怎么可能,她的难受是接受不了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他想要的真相却是完全不一样,只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与他最爱的人有关,又哪里会来什么背叛?
    亚岱尔很难得会走神,尤其是面对委托人的时候,他更是不允许自己在恍惚的状态下出现什么纰漏。但是现在,他却真的陷入了呆滞的状态,很久之后,甚至葛莉谢尔达都先开了口——
    “亚岱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活该?”
    听见了,然而完全没有听清楚内容,有些尴尬的道歉,“对不起,我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对方的歉意让突然陷入情绪不稳的葛莉谢尔达,误会成了另一番意思,“果然,你也认为我是活该吗?”
    没有再开口,听清了她所说的话便明白,此刻葛莉谢尔达所需的是一个倾听者,而并非想要一个谈话的对象。
    “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身高胖瘦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会的东西也基本一样,偏偏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有了不同的结局。丝塔芙会怨恨我这个姐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被询问了无数次她与死者的关系,除了回到一句双胞胎姐妹以外,再也没有多说过任何一个字的女人,忽然当着亚岱尔的面,絮絮叨叨的诉说起来。
    “有人对我说过不必为此太难受,很多事情不是可以勉强的,这也是无可奈何。但是我自己知道不是这样,在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丝塔芙和我一样,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如果我能多体谅一些她的心情,早些放弃,或许今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可挽回的悲剧。”
    “正因为你放弃不了,所以才会在别的地方给予葛莉丝塔芙小姐补偿。”亚岱尔终于接下了对方的话,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好不容易接近了案件的核心,也就是动机的部分。他或许没有好奇心,不过不弄清楚真相又怎么能完成委托呢?
    牢中的女人不再说话,也没有继续看着自己的鞋尖,抬起的脸孔表情有些怪异,状若平静的面容上翻涌起止不住的泪水。
    早在看到魔术表演节目单的时候,亚岱尔已经有所怀疑,在其上找不到葛莉谢尔达的名字,明明她在魔术团之中的地位与其妹妹没有任何区别,却找不到任何与她有关的痕迹。甚至就连名字,都成了一个禁语。
    “你将所有的荣耀都让给了葛莉丝塔芙小姐,而你只存在于幕后。这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欠。”亚岱尔的语气云淡风轻,没有任何起伏,他用没有包含丝毫自我感情的语调诉说的只是一个事实,一个已经不再需要求证的事实。
    “真是这样吗?你真的这样想?”有着不属于亚岱尔的男声传来,带着浓重的疼惜。“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你当初才做了那个决定?”男人走近,双手抓住牢房的铁栅栏,用尽全力望着里面被关押的葛莉谢尔达,感觉恨不得自己也能进去与她重聚一般。
    所来之人赫然是本案的另一个嫌疑人,魔术师贾梅德。当然了,拘留所不是任何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陪同他前来的还有案件的负责人史维特警官——陪同,或者押解,在这个时候的意义也差不多。
    亚岱尔不是第一次见到贾梅德,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贾梅德,既不是意气风发的魔术师,也不是正被警方困扰的嫌疑人,此时此刻,他像是连自身都完全忘记,俯身在栅栏之上,“谢尔达,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证词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没想到和不愿意去想之间,虽然造成的结果相同,然而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亚岱尔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听纠结这些不同,也并不打算进一步了解那些纠葛,知道了动机便已经足够。“既然人来齐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好了。”
    欺诈的艺术篇  PART16
    这个时候亚岱尔会进行的事情,不用说,自然就是解密整个案件。并非存心要给史维特帮这个大忙,实在是自己的委托与事件有了完全的重叠,不得以为之。
    “从哪里说起好呢?”有些故意卖了关子,亚岱尔环顾众人。到目前为止,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掌握了部分真相,不过既然只是部分,那么最终指向的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带有恶作剧性质的念头,“不如,我们先互相交换一下意见。各位都如何怎么看待这次的事件?”见几个人脸上都露出迷惑的表情,亚岱尔进一步解释,“那我换一种简单的问法,你们认为谁是凶手?”
    史维特充满鄙夷的笑着。目前在场的一共就四个人,除去他与亚岱尔之外,凶手是谁已经不难猜测。总之,那正在监牢内外相望的男女,其中总有一人就是凶手。在亚岱尔面前,史维特一直觉得自己的推理能力就和白痴差不多,但是这一回不一样了,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怀疑方向并没有错。
    而就是被他怀疑着的两人,却还在依然对望,仔细看了就会发现,他们的目光中不约而同的充满了规劝的味道。下一步的发展更加具有戏剧感,沉默半晌的贾梅德和葛莉谢尔达,在深深的叹息之后,同时向着对方说出了完全一样的台词——
    “自首吧。”
    才刚刚一说完,彼此都相互愣住。史维特在同样的惊愕之后,差点掀翻了身旁的办公桌。
    该死的!这在搞什么鬼?!
    “看来分歧很大啊。”亚岱尔弯起的眉眼似乎笑的异常欢快,这本就是他预先想到的结果,实在没有必要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各人都了解了些什么样的线索,从这些线索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以他缜密的思维能力,完全可以想象的到。
    就算了如指掌,还是故意让所有人就此表态。人与人之间有着名为信任的感情,那么如今,展现出来的就是它的相反一面。说不上这样一幕可笑的剧目会使心情愉悦多少,不过亚岱尔还是感到了一阵畅快。
    “沃兹华斯,你是故意的。”果然是几人里面与亚岱尔接触最多的人,史维特最先看出了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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