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秀林又摆一摆手,“既是自尽,便是自觉生而无望。说白了,哪个人死的时候能够心甘情愿?他以为的委屈,若是真能有地方鸣冤,何苦寻了短见?”顿了顿,又目光阴沉地看住左海,“我也听卫国公说了,他年少时还是有几分仁心的,否则,哪有你今日。既然如此,卫国公以前待他如何,你该心里有数。到了如今,他做的错事连卫国公都不能容忍,可见人心易改,到如今物是人非。难道你以为你比卫国公与他的情分还深?”话到末尾,已有了几分不屑。
    左海忙道:“小人不敢。”
    “得知你与袭脩的渊源之后,我才知不该让你介入此事。你应该早些与我说明,主动避嫌。”华秀林道,“你若是能秉公办事,我还能勉强揭过不提,若是你有意闹事,那么,我另寻他人便是。”
    左海额头冒出了冷汗。
    **
    袭脩死后第三日,顺天府便给出了答复,是自尽无疑。
    后来,事情真就如宁氏所料,老太爷只准停灵七日,还是将官府耽搁的日子一并算了进去,并且,丧事从简,不需请寺庙超度。他只希望袭脩到了地下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件事情上,没人反对他的主张,谁都希望快些结束。
    二老夫人与袭肜从最初得知此事之后,便都有些得到解脱的情绪。
    袭脩入土为安了,蒋家便失去了让袭家内乱的途径,日后会免去很多是非。而西府曾拿捏利用袭脩的是非,也都无证可查了。
    这样再好不过。
    袭脩出殡之际,二老夫人的病情明显见好。
    至于一直被袭朗的手下看管的袭朋,二老夫人只是言简意赅地与他提了提袭脩的事。
    对这个蠢了多年的儿子,她已不再指望什么,甚至于,希望袭朗一直让人看管着他,余生都不再让他生事。
    **
    宁氏、香芷旋、钱友梅、蔚氏则都为了安哥儿黯然伤神。
    袭脩大殓、出殡时,安哥儿都哭成了泪人儿。
    孩子再小,因为气氛,因为已经得知要和那个不能再言语不能再动的人离别许久,伤心难过不已。
    婆媳几个看了,俱是不忍,落了泪。
    香家那边,仍是香若松与香大奶奶过来吊唁。
    香大奶奶与香芷旋提起家里的情形:“我上头那婆媳两个还在置气呢,都说身子不适,都是各自请的大夫,不让我插手,我也乐得做个甩手闲人。”
    香芷旋只觉得好笑。
    香大奶奶又说起香大老爷:“前阵子出了点儿差错,罚俸一年。我看过不了多久,大太太就要伸手跟我要银子了。”说到这儿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也好啊,这么些年了,难得也有她用得着我的时候。”
    “别苦着自己,实在为难的时候,你来找我。”细算账的话,香若松是被老太太和大老爷带歪了点儿,但还是明白事理的,再加上性情里其实有让人打怵的地方,所以香芷旋对他始终留有余地,求和为重。
    香大奶奶却道:“你就放心吧。当初那个罗老板的事,你应该还记得。不论怎样,他算是因为你大哥因祸得福了,感念着三姑爷的恩情之余,也没忘了你大哥。再加上我的陪嫁,我们现在衣食无忧。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就很知足了。”
    香芷旋心安地笑了笑,“那就好啊。”
    丧事过后,钱友梅悉心安抚着,过了几日,安哥儿心绪开朗了一些。
    蔚氏到了这时候,心里挺不落忍的,不时带着宜哥儿去钱友梅房里坐坐,让儿子陪着安哥儿一同嬉戏,更是警告儿子不准欺负哥哥。这样过了几日,又常拉着钱友梅带着两个孩子一同去清风阁,让两个孩子看看元宝。
    安哥儿到底还小,这样过了十余日,情绪便恢复过来。
    蔚氏偷偷地跟香芷旋道:“看着三嫂如今这样孤儿寡母的,才觉着她也不容易。唉……”
    有没有那个人,到底是不同的。
    香芷旋颔首,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情绪。转过头来正色吩咐府里的仆妇,不准提及袭脩的不是,不准怠慢了钱友梅与安哥儿,哪个不听吩咐,一概领三十板子滚出府去。
    下人鲜少见到她神色严肃地吩咐什么事,闻言俱是诺诺称是。就算这个一脸孩子气的夫人镇不住她们,只含笑、蔷薇等几个做派爽利彪悍又对她忠心耿耿的大丫鬟,就让人们生出七分畏惧了。
    同样的,宁氏与袭朗也各自吩咐了房里、外院的人。
    钱友梅与安哥儿的日子逐日好转。袭脩在世时,还有些逢高踩低的人给脸色瞧,如今再无这种情形。
    府里的情形安定下来,宁氏称病。
    “一连番的变故,我要是再好端端的,也太心宽了些。”她这样对香芷旋说道,“日后你也是一样,该病的时候就要卧床休养几日。”
    香芷旋笑着点头,“我记下了。”婆婆只是称病,自然没有大碍,至于太医,当然还是要请的。
    太医把脉后听了宁氏的说辞,再想想近日诸事,便开了清心去火的方子。
    不少人前来探病,包括秦夫人。
    秦家、袭家因着秦明宇和袭朗是莫逆之交,双方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少不得登门。
    这一次,正好赶上香芷旋每日在婆婆床前“侍疾”,便多了些打量秦夫人的机会。
    前两次丧事上,她也见过秦夫人,只是都是来客颇多的关头,只能打个照面,无暇多做接触。
    秦夫人中人之姿,气度高贵优雅,与人寒暄时态度友善。
    香芷旋左看右看,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隐晦地骂元娘是狐狸精的情形。
    可也知道,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难以应对——心机都藏在心底,想什么是别人无从窥探的。
    这日,秦夫人含蓄地夸赞了香芷旋一番。
    即便香芷旋心中防备这人,甚至有些抵触,居然还是很受用。越是这样,越是让她担心元娘。
    回头再想想蒋夫人……唉,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二老夫人设计洪氏的时候,可都是蒋夫人背后出的主意。
    都是段数高出寻常人一筹的贵妇,如果元娘别无选择,相对于来讲,还是秦家更好一点儿。
    得出这样的结论,反倒让她更郁闷。
    秦夫人上了回府的马车之后,脸上的笑意倏然消散,垮下了脸,长叹一声。家里还有个小祖宗等着在她面前罚跪呢,如今真是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忙碌得不着家,省得回去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的那张脸。
    香芷旋这边刚送走秦夫人,二老夫人过来了。
    如今二老夫人看到香芷旋,倒是不满脸嫌弃了,大病一场,想明白了很多事。对于和香芷旋以前的过节,心里承认是因自己当初颐指气使而起,这个小丫头只是被气极了炸毛了而已。
    香芷旋却觉得二老夫人清减了也苍老了一些,鬓角的白霜有些刺眼。见对方对自己和和气气的,便也恭敬有礼地相待。
    宁氏与二老夫人说了半晌的话。
    香芷旋就留在外间,和袭胧一起做针线。
    袭胧听里面的两个人说的热热闹闹,不由失笑,低声道:“我真是做梦也没想过,娘与二婶还有今日这情形。”
    “可不是么,以前我也没想过。”香芷旋叹了口气,“还是母亲大度,再者二婶……也是真不容易。世事难料啊。”
    袭胧眨着眼睛端详着香芷旋,“四嫂。”
    “嗯?”
    “你这样子,看起来像大人了。”
    香芷旋一下子敛去满腹唏嘘,浅浅地笑开来,“我本来就是大人了啊。”
    “才不是。”袭胧笑道,“以前你看起来也就比我大一点儿。”
    香芷旋就摸了摸脸,“唉,有什么办法,这张脸就长成了这样。”
    袭胧低低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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