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袭朗虽然有勇有谋,到底是行事跋扈了些,惯于率性而为。可是纵观近几个月来的是是非非,分明是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因为胸有成竹,才率性而为。
    那需要胆色,需要算计到每一个细节的头脑。
    袭家历代的家业、荣华交给这样一个人,等有朝一日到了地下,他不至于愧对列祖列宗。
    “报官之后,寻常人不敢接,左海必会接手,要为老三的死讨个说法。他废掉的双腿,你什么都不需说,由我来应对。”老太爷看住袭朗,“这不是为你,是为袭家,此事由我出面最妥当。你信我这一次。便是我这儿出了岔子,相信你也能应付。”
    袭朗没什么不相信的。老太爷便是到今日仍恨他入骨,也要为了家族声誉出面尽快摆平此事。更何况,眼下这情形,他没可能再与他窝里斗。这个人诸多可恨之处,同样的,也有诸多可悲之处。
    他颔首,“我信。”
    “那么,”老太爷缓缓抬手,“回吧,想来你也乏了。明早再来,听听我的打算。”
    袭朗起身。
    “你——没有要问我的么?”老太爷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道,“你找到了何物?”
    袭朗转身,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根银簪放到黑漆小几上,沉默片刻才问道:“是你要他自尽的吧?”
    老太爷目光黯淡下去。
    “我是该怪你,还是该谢你?”袭朗唇畔逸出浅淡的笑。
    老太爷语声苍凉,“我怨憎一个人是怎样的情形,你最清楚。我不认为他还有资格继续活下去,是说过要他自尽的话。却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自尽,分明是要陷袭家于风口浪尖。你怎样想,都随你。”
    袭朗微微挑眉,“这算是爱之深恨之切?”
    ?
    ☆、第89章
    ?  袭朗已经走了。
    老太爷独守灯光,没了睡意。
    爱之深责之切?对袭脩是不是这种情绪,他并不能分辨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在举步维艰的那些年里,给了袭脩相对于来讲最多的照拂。可是到最后,让他最为失望的正是袭脩。
    无情无义,毒害手足,觊觎世子位,利用他这个父亲。偏生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一副受尽欺压万般苦楚的样子……
    是这般不堪的一个人。
    不配做袭家的子嗣。
    他或许也曾有过千般过错,但是从不曾忘记过家族荣辱,总是希望将世世代代的荣华声誉维持下去。
    所以总以为在家里委屈求全慢慢熬着,总能熬出头。
    事实证明,他错了。袭家因着他,变得千疮百孔。
    他的错里,有袭脩的一份功劳。
    自幼就是那样,总是在他面前、在袭朗背后说,四弟做了怎样的错事,您是不是该好生教诲?别让他这般放肆才是,来日他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他就信了,这些年都没怀疑过,只以为袭脩是为了袭朗乃至家族着想。
    说起来,袭脩也有为人处世的独到之处,最起码,这些年挂着恭顺孝敬的样子,把他哄得团团转,把他骗得变成了个傻子,把他和袭朗的父子情分毁的一点儿都没剩。偏生,他还总是听信袭脩的解释,知道他只是不得已,知道他只是表面上和二房、蒋家人来往,心里还是向着他的。
    却让他成了天大的笑话。
    该死,袭脩该死。
    相见的最后一次,他没发火,只是询问那些歹毒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对香氏下手还想利用他是不是真的。
    袭脩没有不承认的余地。
    他说,既然如此,你自行了断吧,尽快。若是来日等我好一些,便是老四任你自生自灭,我也不会轻饶了你。你已是我的耻辱,我迟早要亲手将你处死。
    如今,袭脩真就自行了断了。到这地步,也没忘记给他、袭朗带来麻烦。
    他细细看着袭朗留下的那枚长长的银簪,是男子用来束发的。
    看了许久,找到了玄机。
    他拔下簪头,果然不出所料,簪子是空心的。
    费了些力气,才取出了里面的纸卷。
    很纤薄的纸,上面的字很小。
    借着灯光看了一遍,知道了上面的内容。
    袭脩控诉袭朗残害手足、钱氏意图谋杀亲夫,还有他偏听偏信不肯主持公道。
    袭脩要人为他主持公道。
    老太爷看完,竟笑了。
    好半晌,他取下灯罩,将手里的纸张点燃。
    袭脩,死不足惜。
    **
    第二日一早,袭府报官,袭朗禀明皇上,说了家中这件事,意在请假留在家中。
    皇上却是大手一挥,说家事固然重要,公务军务也不可耽搁,近日就忙一些,两面照看着。
    袭朗称是。
    老太爷听说之后,心里总算安稳几分。
    袭朗回到府里,就听香芷旋说宁三太太与宁元娘来了。他一面更衣一面道:“她们怎么来了?”袭脩的事总不至于传得这么快。
    “听碧玉说,看三舅母的神色,很是伤心焦虑。”香芷旋道,“我刚从花厅回来,也正要过去呢。”
    “伤心焦虑?”袭朗挑了挑眉,“要是为了袭脩的死,我可跟她没完。”
    香芷旋忍了忍才没笑出来,“应该是为别的事。”
    袭朗抚了抚她面颊,“又要辛苦一段日子了。”
    “没事,有母亲和你提点着,我只是发话吩咐下去。”香芷旋帮他整了整黑色锦袍,“我们过去看看?”府里还没来得及裁出孝衣,他们只能穿家常的素色衣物。
    “嗯。”
    到了宁氏院中,就见宁元娘站在廊下,神色凝重,意态清绝。见到两人,忙上前来。
    袭朗问道:“是为何事前来?”
    宁元娘道:“我爹爹押运军饷出了事。”顿了顿,语声转低,“是秦明宇连夜告诉我们的,眼下已经证实。”
    香芷旋无声地叹息。这可真是,事情都赶到了一处。她对袭朗和宁元娘道:“你们去后面的小花厅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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