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翘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回来后人瘦了不少,面色很差,仿佛大病了一场似的。
    洪氏没好气,说你病病歪歪的还回来做什么?想着把病气过给我是不是?之后随手取了几两银子,打发了落翘,“不用再回来了。”
    落翘神色很复杂的盯着她看了两眼才道谢,收拾包袱走人了。
    老夫人出殡之后,洪氏每日都去东府坐坐,找宁氏或钱友梅拉家常,不外乎是说说以前听说过的关于老夫人的事,再说说这人一走心里很不是滋味之类的话。
    宁氏揣着明白装糊涂,晚辈在跟前晃,她就由着。
    钱友梅则是觉得莫名其妙,有两日甚至怀疑香芷旋把洪氏收拾得狠了,以至于这人已经不正常了,派了小莲去询问含笑蔷薇几个,意思不外乎是想听听香芷旋怎么说,要是香芷旋烦透了洪氏,那她也冷着脸得罪人就是了。
    可那几天香芷旋只顾着呼呼大睡,含笑就说也不好惊动四奶奶,三奶奶照着大夫人的章程行事总不会错。
    钱友梅这才踏实了一些。
    洪氏偶尔会逗留到寅时左右才道辞。
    寅时是请安的时辰。
    她就是想在路上偶尔遇见袭朗一次两次。
    只是袭朗耳报神很灵,再加上一听六奶奶三个字就忍不住蹙眉,从来是她不走他就不去给宁氏请安。
    二夫人听说这些,一味冷笑。司马昭之心,简直要路人皆知了,那个水性杨花的东西还把别人当傻子。
    袭朋听说洪氏整日里往东府跑,在房里跳脚不已,一心想着要教训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二夫人索性命管家把他送到别院去,好生看管着,省得一天天吵得她不得清静又闹出见不得人的事。等到她出手发落了洪氏,再让他回来也不迟。
    **
    这日一早,二夫人和袭肜一起出门,去了蒋府。
    二老爷在老夫人坟前守孝,袭朋身在别院。
    西府只剩了洪氏一个主子。
    洪氏坐在镜台前,看着身上素色的衣衫,撇了撇嘴。这种衣服,偶尔穿戴一番还行,要她每日如此,还真是受不了。
    什么样的样貌,就需得什么样的衣饰衬托。她是穿艳色衣服最好看,不似香芷旋,穿素色倒更显得娇柔。丧事期间,香芷旋每日一身重孝,眼睛有些红肿,当真是楚楚可怜。
    就是那么个让她看了分外鄙弃的可怜样子,得了四爷的青睐,得了大夫人的看重。不是如此,大夫人怎么会让她帮着忙前忙后,这分明就是为着日后主持中馈事先历练一番。
    这尘世最好的东西,香芷旋都握在了手里,让她一想就嫉妒不已。
    正气恼的想着这些,连翘笑盈盈走进门来,低声道:“六奶奶,四爷过来了。”
    “……?”洪氏因为惊喜,竟说不出话来。
    “是真的。”连翘解释道,“东府、西府先前是一体的,人们出入都是走侧门、脚门。眼下四爷走花园的侧门过来的,在西面暖阁喝茶,说跟您有几句话说。”
    “是真的?”洪氏当即站起身来,随后又忙不迭坐下,“快,快帮我梳妆!”衣饰穿戴自然还是要守着眼前的规矩,皆已素色装扮,只是略略描了眉,唇上涂了一点儿淡淡的胭脂。如此一来,更衬得她的容颜美艳。
    匆匆忙忙去往后花园暖阁的时候,还在喃喃地询问连翘:“你没骗我吧?真的是四爷来了?”盼了太久,之前甚至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都不能如愿。眼下……这惊喜太大,让她完全乱了方寸。
    连翘就笑道:“看六奶奶说的,这等事奴婢怎么敢扯谎?府里今日就只剩您一个主子了,您要是发落我,我可是想找人帮我求情都不行的。”
    洪氏这才笑了起来,“等我回房之后,好好儿赏你。”
    “好啊,”连翘笑得意味深长,苦涩一闪而逝,“奴婢就等着您回房去。等会儿见了四爷,您可别因为太高兴说不出话来。”
    洪氏垂头,抿了嘴笑,“嗯……”
    到了后花园的暖阁门外,连翘自觉地在门外止步。
    洪氏微垂着头走进暖阁,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靴子、暗蓝锦袍的下摆。
    她踩着小碎步上前几步,曲膝行礼。
    怎么也没料到,男子即刻伸手相扶,“行什么礼呢?”
    洪氏如触电一般抬起头、身形向后退。那双手,不是袭朗白皙好看的手,那声音,也不是袭朗清醇悦耳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男子一脸的狐疑。
    “你、你……你怎么会来这儿的!?”洪氏语声变得低哑,大祸临头的感觉莫名笼罩在心头。
    男子她认识,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两年前,她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常与丫鬟扮成小厮的样子偷偷溜出府,去茶馆、戏园子消磨时间。
    就是在那过程中,她与这男子相识。他姓刘,京城人士,生得面目俊朗,很有些才情,只是科考不顺,屡试不中。
    她被他的样貌吸引,他又是一眼看出她是官家小姐,调侃时却是言语诙谐,没让她觉着难堪,反倒忍俊不禁。
    就是那样开始的,与他有过一段花前月下的好光景。
    后来,她要他娶了自己,只管上门提亲。
    父母自小娇惯着她,她以为不论自己想要什么,父母都会答应。
    那一次,父母却破了例,如何也不肯允许一个只有样貌却无功名在身的男子娶她。
    她大哭大闹过几场,仍是不能如愿,索性起了私奔的心思。
    那时对他,也是倾尽了全力。
    到最后呢?他却消失了,她找不到他。
    沮丧过一段日子,也自暴自弃过一段日子,千方百计地溜出家门,找人消磨时间。后来又认识了两个样貌比他更出众的,便慢慢地放下这个人。
    可惜那两个人也是绣花枕头一般,只有样貌可取,别的是如何都不能与她匹配的。心知父母绝不同意,还是应付差事一般让那两人先后上门提亲。到底是怕他们闹起来毁了自己的名声。
    父母帮她打发掉了。
    她有一度觉得女子一辈子不过如此,一点点为自己做主的权利都没有,男人也只是轻易就能被钱财收买背叛她的货色。
    既是如此,嫁谁还不是一样。
    直到看到袭朗,她才知道,男子可以有多迷人,有多让她无从控制自己。
    这些念头在洪氏脑海迅捷闪过,她因着莫名的恐惧,指着门口,“你赶紧给我走!”
    刘公子愈发狐疑,“不是你让我来的么?”说着取出一个香囊,“这是你做的,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让丫鬟送到我手里,邀我过来的?”
    “丫鬟……”洪氏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谁?!”她厉声问,“叫什么名字?”
    “落翘啊,不是你的陪嫁丫鬟么?我刚才来的时候,还问了问看门的婆子……”
    “闭嘴,闭嘴!”洪氏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你赶紧走!你是疯了不成?这是我的婆家,你怎么敢到这儿来找我的?!”
    “你那夫君是个病秧子,西府又是你说了算,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刘公子有点儿不满,“再者,落翘也跟我说了,你把闲杂人等都打发掉才约我再续前缘的……”
    “你闭嘴吧!”洪氏语声微微发颤,“你赶紧走,迟一些你连命都保不住!”
    “不走。”刘公子嬉皮笑脸的抓住了她已发凉的手,竟是对她的恐惧视而不见,“太久没相见了,想过我没有?”
    “你这是自寻死路呢……”洪氏一味挣扎着,“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话没说完,暖阁帘子被人撩开,二夫人、袭肜带着一群丫鬟、护卫神色讥诮地走进门来。
    洪氏身形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她茫然地看着室内众人,一时间理不清楚思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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