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袭府没多远,就被几名护卫打扮的人拦下了。
    两个人都觉得奇怪。
    香芷旋怀疑是老夫人躺在病床上还要管东管西。
    袭朗则怀疑是大老爷睡了一觉又反悔了,执意要他留在家中撑门面。
    三月中旬,烟柳翠微,花笼浅径,春意醉了整座京城。
    成国公府,二小姐云筝的院落。
    铃兰蹑手蹑脚地走进宴息室,看了云筝一眼,便垂下头去,想到要通禀的事,又气又恨。
    云筝坐在桌案前,纤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神色沉凝专注。
    “二小姐。”铃兰硬着头皮出声。
    云筝手上动作停下,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语气很是温和:“什么事?”
    因为事情上不得台面,铃兰一开口就红了脸,“孙妈妈与奴婢说,世子与他房里的芝兰……今日一大早,世子将太夫人去年赏给他的玉牌给了芝兰。孙妈妈说,太夫人让您处理这件事。”
    云筝沉默片刻,问道:“世子今年十四了?”
    铃兰一愣,随即点头,“是。”不知道小姐是真不记得世子的年纪,还是明知故问。
    “过段日子,你把这事知会夏妈妈,让她跟夫人提几句,给世子安排个通房。”
    “记下了。”
    云筝又思索片刻,吩咐道:“芝兰打发出府。请济宁侯过来一趟,把世子送到耀华寺住一段日子。”
    济宁侯是云筝的表哥。
    铃兰称是退下,出门后不免与紫菀嘀咕:“世子怎么这么糊涂?老国公爷的除服礼才过了两个月,他就出了这种事,实在是……太夫人就更别提了,分明是故意恶心二小姐。”
    紫菀更关心云筝,“小姐没生气吧?”
    “没有。”铃兰笑了笑,“这么久了,我们见过的腌臜事都数不过来,何况小姐。她才不会为这种事动气呢。”
    “那就好。”紫菀说着话,就见云笛风风火火地走进院子,连忙与铃兰双双曲膝行礼:“世子。”
    云笛笑问:“二姐在没在房里?”
    “在房里清算账目……”紫菀话没说完,云笛已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厅堂的门,看着他的背影,唯有苦笑。
    “姐,别忙着算账了。”云笛笑着到了桌案前,“五表妹要见你,你怎么总是不肯见?”
    “哪个五表妹?”云筝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
    这是明知故问。云笛无奈地叹气,“就是大姐的表妹,赵五小姐,祖母与二婶娘家那边的人。”
    云筝又问:“我见谁不见谁,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现在你不是该在家学里么?”
    “我昨日就跟先生请了一天假。”云笛顾自落座,笑道,“五表妹早就想看看你左手做的字画,还想见识一下你的珠算、心算。平日里她都是道听途说,想看一看你左手的功底是不是真的远胜于常人。她求过我与大姐好几次了,我也答应她了,今日下午一定让她如愿以偿。姐,算我求你了,千万别让我在她面前食言损了颜面。”
    云筝轻勾了唇角,打算盘的动作缓慢了几分,“照你这说法,我所学的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显摆给别人看的?”
    云笛笑得毫无城府,“自然不是。这些对你来说,不过是小把戏,让五表妹开开眼界又何妨?你的文韬武略才是真才实学。”
    “一口一个五表妹,你跟她什么时候这么熟稔的?”云筝的手停在了算盘上,抬眼看着云笛。
    云笛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盅,用盖碗拂着水面上的浮沫,笑道:“过完年,她常来府中,我有时候去大姐那儿请教琴棋书画,偶尔会遇到,就慢慢熟悉……”他不经意地看向云筝,话就说不下去了。
    云筝唇边依然含着笑意,目光却已宛若霜雪。
    云笛忽然觉得房间太空旷,空旷得让他觉得冷,“姐,我、我做错什么了么?”
    “请教大姐琴棋书画?你有这份闲情,把书读好行不行?”
    “我用心读画是用来陶冶性情的,我又不用考进士……”
    云筝像是没听到,“你今年十四了,赵五小姐与你同岁,你们不懂何为男女大防,是么?”
    云笛已经能够确定,自己今天要倒霉了。他放下茶盅,规规矩矩站好,底气不足地道:“可赵家从祖母那一辈就与我们是姻亲啊,姻亲之间走动得本就频繁。你与表哥这些年不也经常相见么?你们还……”
    云筝也不恼,甚而语气比方才要柔和几分:“我做什么,何时轮到你品头论足了?”
    “你……”云笛飞快地看了云筝一眼,向后退了一步,“我错了。”
    云筝放下这件事,说起芝兰的事:“祖母赏给你的物件儿,你给了芝兰?”
    云笛张口欲言,抬眼见笑容和煦却目光寒凉的姐姐,立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无言地点一点头。再想到厚待芝兰到了忘记分寸的原因,脸色微红。
    “芝兰会不会把东西丢掉?”
    “不会,不会,她一向稳妥。”
    “稳妥?”云筝显得很抱歉的样子,“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兴许就不把她打发出去了。”
    “姐!”云笛急得脸色由红转白,“这又不关她的事,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云筝挑了挑眉,轻轻的笑,“我怎么会忘了你。你去耀华寺清修一段时日,何时想明白错在哪里,何时回府。”
    “你凭什么发落我?!”
    云筝眼中多了一份失望,笑容中多了一份嘲弄。
    云笛被她这样的神情刺伤了。
    云筝端杯啜了口茶,语气清冷:“远在西域的定远侯,十四岁随军征战,十八岁扬名天下,二十岁立下不世之功,现任西域总督;身在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十四岁袭了七品总旗,二十一岁任指挥使;我们的表哥济宁侯,五岁那年双亲先后离世,十四岁那年顶门立户挑起家业,在秋围中脱颖而出,二十岁任正五品工部郎中。”
    云笛眼中的不满变成了茫然。
    云筝笑得云淡风轻,眼中嘲讽之色更重,“成国公世子,十四岁了——人比人该死那些话,我就不说了。我只是在想,到你二十岁的时候,是个什么德行。”
    羞惭之下,云笛俊俏的脸腾地红了。
    “爹爹说过了,你若是犯了错,我可以直接发落。不为此,我才懒得理你。”云筝看看时辰,站起身来,“在这儿面壁思过,表哥来接你之前,不得出门半步。”
    云笛垂下头去。
    午间,云筝唤上紫菀,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从来就不喜云筝,老国公爷暴病离世后,没了时时规劝她的人,待云筝愈发没个好脸色。此刻,她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看向云筝时,神色透着挑剔、不悦。
    “祖母。”云筝曲膝行礼。
    太夫人也不让她坐,漠声询问:“阿齐的事怎么处置的?”
    阿齐是云笛的乳名。
    云筝简略地说了。
    太夫人冷哼一声,“看你多厉害,持家三年,把我们的世子养成了纨绔子弟。”
    这样一个大帽子,云筝可接不起,“阿齐十岁那年搬去了外院。”
    “你倒是记得清楚。”太夫人冷笑,“手足做了糊涂事,你怎么只知道推卸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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