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风雨极大,时时雷声震震,我睡的并不安稳。
    因为鲍里斯不在,所以第二天我起的很早,然后意外地见到了莱斯特。
    他的脸色比之昨晚的要好许多,见到我出门,他甚至非常友好地勾了勾唇角——当然,如果他此刻不是随意靠在沙发上,衬衫口子微微敞开,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双眼迷蒙地看着我,像是昨天晚上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餍足后,才有的慵懒与……风骚,我想我的心情会好很多。我打过招呼,他才收起那搭在小几上的大长腿,对我说:“小灰兔,告诉他我来过了。”
    “先生……我想德·莱昂科特老先生很快就会醒了,您不再等等吗?”我仿佛能预料到老先生眼底的失落,竟是开口叫住了莱斯特。莱斯特轻笑了一声,看得出来他心情的确是好……只是他的话总是不讨喜,当然,他说话原本也不需要讨我的欢喜。
    “我亲爱的小灰兔,你知道我等他醒来等了多久了吗?”莱斯特轻哼了一声,继续说,“事实上,等你醒来也浪费了我不少时间。”
    “先生,我有名字,姓苏名墨。”我皱了皱眉头,他昨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叫过我“苏小姐”,我相信他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他果然说了句:“啊,我知道呀,合同上有你的名字。”
    “那么……先生以后不要再叫我‘小灰兔’了。这种外号一听就觉得又弱又灰扑扑的。”这种随意给人起外号的事情实在太失礼了,小德·莱昂科特先生!
    莱斯特挑了挑眉看我,一脸不解的样子,眼底还露着嘲讽,似乎在说:你不觉得你就是那种又弱又灰扑扑的女孩吗?我如此贴切地形容你,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我押一根黄瓜,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开口,我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脸,然后落在墙壁上的时钟,故作诧异地说:“哈,已经五点了……好好照顾德·莱昂科特先生,告诉他我晚上还会来看他……hum……再见,亲爱的小灰兔。”
    哈……多么幼稚的小德·莱昂科特先生!我想他的童年一定很缺爱!
    等他那嘲弄的笑声消失,我才恍然想起,这座别墅里并没有莱斯特的房间。
    鉴于老先生那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渴望独子陪伴的孤独的心,于是,我在照顾老先生起床的时候特别担心他会问起莱斯特。但老先生并没有,他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然后让我在主屋里给他念昨天还未念完的《凡尔赛宫》,好像昨晚莱斯特并没有回来过,他们也没有那段不愉快的谈话。
    在我念了半个小时,停下休息的时候,老先生又开始感慨了:“苏小姐,你真的不考虑学法语吗?这真是一件憾事……在你之前的麦莎(Maisch)小姐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听她读戏剧是一种享受。”
    据说法国人对法语有着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优越感。我现在好像有点体会到了。
    “不过麦莎的母亲虽然是吉普赛人,但在她外祖那一辈就来到法国,所以法语对于她来说并不难学。”
    “麦莎小姐如果知道先生对她印象这么好,一定会感到很开心的。”
    老先生笑了笑,说:“那是你不知道,麦莎和你一样,是个好女孩。在她之前,从未有人想过给我一个瞎眼老头子念书……如果她的母亲不是私自和一个黑人奴隶生下的她,她的生活也许会好很多。当然,如果不是她的父母,也就不会有她了……父母将孩子带来这个世上,给予生命的同时,也给了他注定的身份以及……原罪。”
    我没去想老先生是不是想起了莱斯特,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老先生说的麦莎的父母所吸引。尼克曾经说过在我之前的、来别墅工作的女佣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那么这个吉普赛人和黑人混血的麦莎小姐……如果也失踪了,她会在哪里?我想起了成衣店里的那个黑人女鬼,那个在木板上写下“BOR”三个字母的黑人女鬼——昨天脑海里一些零碎的念头终于全部联系在一起。
    “BOR”并不是我认为的未写完英语单词“Boring”,而是一个法语人名“Boris”——鲍里斯,别墅的管家,成衣店老板的表哥!既然别墅里的女佣的确都失踪了,而我又不曾在别墅里看到任何一只鬼,是不是说明——她们的失踪或死亡与别墅的某人有关,只不过别墅并不是她们出事的现场?!
    “……苏小姐?”
    老先生忽然加重了语气,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张了张嘴,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讷讷地说:“……德·莱昂科特先生,我继续给您念书吧。”
    等老先生去午睡了,我就赶紧去鲍里斯之前给我安排的房间。那很可能是麦莎住过的房间,如果麦莎的“离开”并不是因为“辞职”,房间里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还有就是,鲍里斯的房间。在那里,或许我的收获会更多?
    花了一个小时,我将鲍里斯安排给我的房间角角落落都搜了一遍,除了一张遗落在桌缝里的扑克牌,竟是一无所获。不过这张扑克牌从某种意义上也肯定了我的想法。吉普赛人总是能与神秘的算命职业联系在一起,水晶球、塔罗牌,以及算命扑克牌。如果我手里这张扑克牌是这种用途的话,那么这房间十有八、九就是女孩麦莎曾经住过的房间。可惜我看不懂扑克牌上的寓意,也自然不认为这张扑克牌会和麦莎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将扑克牌放到围裙的兜里,我出门走到走廊尽头——这里就是鲍里斯的房间了。
    我正要伸手去开门,只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我旋即取出了随身带着的抹布,擦起了栏杆。很快,脚步声就到了跟前,果然是鲍里斯回来了。
    “嗨……鲍里斯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事情总是比较重要。”鲍里斯的目光落在我拿着抹布的手上,然后他放下了行李,走到我身边将那抹布拿走,还笑道,“苏墨小姐,你的手非常好看。以后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白天睡觉就白天睡觉,想整夜喝酒就整夜喝酒,该死的!①
    这是原著里的话。
    ☆、夜访(五)
    鲍里斯伸手过来拿我手中的抹布时,衬衫的袖口上移,露出一串念珠来。
    我手一紧,没有让鲍里斯将抹布拿走,说:“管家先生,您实在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情。您刚刚回来,还是先去安置行李吧,唔,不知道先生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鲍里斯的目光停在我手上的时间有点长,这甚至让我手背的皮肤感到灼热。一直等到鲍里斯拒绝了我的帮助,而我匆匆擦完栏杆离开的时候,我心里还在为鲍里斯的目光感到不适。
    麦莎的失踪、黑人女鬼留下的“bor”字母,以及鲍里斯在女佣失踪的事件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层层迷雾在鲍里斯回来后,被拨开的机会更加渺小了。而我终于决定要再去一趟成衣店。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而是作为德·莱昂科特家的现任女佣,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与我息息相关。不论麦莎究竟遭遇了什么,我不能让那些遭遇落在自己的头上。
    傍晚的时候,我提醒了鲍里斯关于莱斯特晚上会来家里,或许应该多准备一些晚饭的事情,却意外地发现鲍里斯虽然丝毫不惊讶,可是眼底却露出了一些……恩,不怎么愉快的神情。他掩饰的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是头号嫌疑犯,我又十分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大概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但实际上,用晚饭的时候,莱斯特并没有回来,而显然鲍里斯也没有准备多余的晚饭,他对我说:“老先生生病了,我猜小德·莱昂科特先生会回来。你也知道,他并不怎么在家,但只要关系到老先生,他一定会回来的。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遗憾的是,小德·莱昂科特先生从来只在外面吃饭。事实上,我从德·莱昂科特先生一家来新奥尔良开始就在他们家里做管家了,我就没见小德·莱昂科特先生在家里吃过饭。”
    我一边收拾刀叉和盘子,一边问鲍里斯:“他们不是一开始就住在新奥尔良吗?哦,我的意思是,管家先生一定在老先生家里做了很多年的管家吧?”
    鲍里斯神情有些怏怏的,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不、我只做了一年的管家。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父子来新奥尔良只有一年时间。一开始的时候,别墅里还有好几个女佣的,但小德·莱昂科特先生并不怎么喜欢她们,觉得她们话太多了,所以后来别墅里的女佣渐渐地就只留下一个,而小德·莱昂科特先生也搬出去住了。”
    我的手一顿,将鲍里斯的话重复了一遍:“……话太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来了莱斯特身上那种森冷的气息,然后便是一直被我忽略的——成衣店里的黑人女孩,那被人割掉了舌头,鲜血直流的嘴巴。鲍里斯立即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命令我收拾餐桌的动作快一点。
    之后我陪着老先生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天将暗未暗的时候,我才将老先生扶回主屋休息。这时,鲍里斯来跟我说,别墅外有个年轻人来找我。我猜想来人肯定是尼克,在得到老先生的允许后就飞快地跑出了主屋。隐隐的,我还听到老先生在说:“现在的年轻人啊……”
    后面的话我就没听清楚了,总之想到我唯一的一个朋友来看我,自然无法不激动。更何况,我还有别的事情找他。
    果然,灰蒙蒙的街道上站着身穿灰色粗布衣服的尼克。他还戴着一顶帽子,将金黄色的头发以及脸上的表情全部压住。当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将脸抬起的时候,我见到他湛蓝色的眼底露出了明亮的光芒。我小跑着到他身边,想着很久没见面了,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朝他笑了笑,问道:“嗨,尼克。你还好吗?”
    尼克的心态大概和我差不多,他挠了挠脑袋,说道:“嗨,苏墨,我挺好的,你知道,我都是老样子。我本来早就应该过来看你了,但最近码头的事情特别多……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挺好的,这里,果然比酒馆好太多了!”
    我知道自己最近的皮肤和头发都养回去了,但听到别人这么说,我心里的喜悦又是不一样的。我接着他的话,说:“本来我也要和你说一声,以免你担心的。但是,一开始的时候我在适应新环境,而近来我的雇主又生病了,所以,就一直没找你。”
    尼克看了看我身后精致的别墅,然后点点头,说:“我来看你也是一样的……其实……”
    尼克还未说完,“哒哒哒”的马蹄声便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大概是我雇主的儿子回来了。”我对尼克说了一句,然后和他一起站到了一旁。那马车停下后,下来的人果然是莱斯特。他用手扯了扯系在衬衫领子上的黑色蝴蝶结,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一根黑色男式手杖,毫无规章地敲打着石砌地面。我就看着他像只慵懒的猫一样慢慢地走近别墅,走近我们,然后他停了下来,浓密的金黄色眉毛微微一皱,说:“哦,这不是苏小姐吗?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他看了一眼尼克,然后又看着我,说:“但是,这个时间,苏小姐不是应该在照顾我生病的父亲吗?而不是在和情郎……嗯……小男友闲聊,或者说,私会?”
    对莱斯特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淡淡地解释道:“先生,我出来和我的朋友见面,是得到了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允许的。”
    莱斯特挑了挑眉,说:“我以为像苏小姐这样的背景的人,朋友应该不多,以前的女佣就是事情太多,无法全心全意照顾我的父亲,否则十个金元的工资,我完全可以请到新奥尔良一流顶尖的女佣……当然,偶尔一两个朋友也不过分。你们可以再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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