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波进那条斜街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过了早晨上班的高峰期,街道两边卖早点的临时摊子已经撤了,留下一地狼藉。
    这条斜街,依旧是从南边的火车站方向,通向唐城中部商业繁华地段的最近道路。开车从这里走,时常被行人堵住去路,并不方便。但骑单车或步行走这里,比走外面直南直北,宽阔的大道,就近了许多。
    二十一世纪前几年,唐城人出行,还是骑电单车的多,有能力像胡波这样,买得起私家轿车的,还是少数。
    就算胡波这样的二级警督,能买辆几万块钱的富康,也是向银行贷款。
    那时候唐城有个政策,公务员可以不凭借任何抵押,向银行低息贷款十万的。
    他的房子,是结婚的时候,父母给买的。他和媳妇靠工资攒出来的那点钱,装修了房子,也就都搭进去了。
    有了这个贷款政策,不用白不用,胡波就想着买辆轿车代步,充充面子。都警督了,那时候他还是三级警督,还骑个破电动车上班,有点掉价。
    媳妇是死活不肯让他买车的。就算利息再低,总得用我们自己的钱还吧?而且,汽车就得烧油吧?还得花钱,买保险又得花钱!
    两口子就这么点工资,孩子上学,上兴趣班,吃小饭桌,这一月就够受的,你再买这么个花钱祖宗回来,这日子可咋过?
    胡波倔强,最后还是没听媳妇的,贷款把车买回来了。
    紧两年,把贷款换上,咱们自己方便不是?
    孩子放学,看见他妈骑电动车来接,都不愿意坐。另外,礼拜天出去郊游,或者去父母家,给老人买点东西,捎老人出门看病,都方便不是?
    车买回来了,妻子过日子紧紧手,也就那么回事了。没车的时候,他们没攒下钱。这有车了,钱也够花。真是多有多花,少有少花,反正钱是攒不住的。
    为这个,胡波还调侃妻子说,没听说吗,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
    妻子就骂,你挣个屁呀挣,你当你是高崎呀?你就那么几个干巴巴的死工资,花没了就没了。我当护士还有个浮动的奖金呢,你连这个也没有。你看人家那警察当的,男人当派出所长,女人兼着跑保险,用着人家了,谁好意思不买份保险呀?根本花不着自己的工资。你可倒好,恐怕我和人家接触,坏你的名声。你就受穷一辈子穷吧你!
    话说到这里,就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妻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关键还是,他们挣的太少了。
    胡波知道自己挣的少,却也从来不收别人的钱,连东西都不收。这与他平时的做人理念,好像有些关系。
    话扯远了,再回来说这条斜街。
    唐城南边去中部商业繁华地带上班的人们,只要不是开车,一般都喜欢走这条近一些的斜街。因此,赶上上下班高峰,这里依旧十分拥挤。根据这个特点,这里的临界店铺,卖的也都是些平时过日子用得着的东西。
    卖烟酒的百货店,小饭馆,卖馒头的,卖早点的流动摊子,基本就是这些。
    因为这里的房子,都过于矮小了,撑不起大的门店来。大的门店,早就都搬到更宽阔的地方去了。
    胡波记得,他小时候,斜街地面上,铺的还是青石板。那青石板估计都有些年头了,被走路的行人摩擦的铮亮。有些青石板上,还磨出了深深的车辙痕迹,是那种独轮的小推车,车轮是木头做的。胶皮轱辘,就不会磨出那样深深的,窄窄的痕迹来。
    后来就换了红砖铺地。至于哪一年换成了红砖,胡波记得不太准确。印象里,是他上初中的时候。
    又过了十多年,他警校毕业,从省城回来的时候,这里的红砖也没有了,变了柏油马路。
    街道两边,多是些有了年头的破旧平房,也有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间杂其中。这些房子,大多都是解放前就有的,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清代或者更早。
    房子多是青砖垒就,有些前面还带了游廊,屋檐下面用刷了红漆的木柱支撑起来。木柱下面,往往是石雕的鼓状基座,刻了云纹兽纹,很是漂亮。
    如今,为了美化市容,两边房子的墙壁,一律刷了到顶的白色涂料,且不止刷了一遍,年年都要重新粉刷。原来墙壁上的青砖和嵌缝白膏泥,就都被遮挡了。剩下的,只是一片雪白。
    走到街中段那个弧顶的时候,胡波站下,仔细观察周围的街道结构,推测赵立伟可能停车的所在。这时候,上班的都去上班了,街道上也就在这大冬天里冷冷清清,看不到行人了。
    他还能够记得,这个弧顶的位置,在他小时候,原来是座砖木结构的三层建筑,也是这街道上最豪华的建筑了。窗子都是那种很大的玻璃的,从外面走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顾客熙攘。
    三层建筑是卖鞋的,字号叫内联升。也不知道是京城那家老字号,跑到这里来开的分店,还是这里的商家知道人家字号大,冒用人家的,反正里面楼上楼下全是鞋。不只是卖布鞋,也卖皮鞋、凉鞋。
    楼梯是那种窄窄的,木质的,走在上面吱嘎作响。他每次走那楼梯的时候,都会担心楼梯禁不住这么多人走在上面的分量,突然断了。
    如今,这三层的楼房没有了,变了这个供错车用的弧顶,露出了原来属于街道里面的平房来。平房是个四合院,因为三层楼房被拆,成了沿街房的这一面,依旧做商铺,只是不卖布鞋了,改了一家餐馆的门脸。院子里面,则做了待客的餐厅。
    这个位置,正好是餐馆进出的大门,赵立伟把车停在这里,显然是不合适的。他就想,他要错过这个大门,再往前一点,自己停下的同时,还要不影响万一有图夜晚街道人少,从这里抄近路走的小车。
    他就往前走了十几步,到了他认为赵立伟应该停车的那个地方。
    这地方右首里,是饭馆北边的一扇窗子。再往前,就是一家卖百货的铺子和饭馆之间,夹出来的一条小巷子。
    小巷子十分狭窄,两个人走个对面,都得互相侧一下身子。巷子通向街道里面的一片平房组成的生活区。
    过去的唐城,就是这种成片的,杂乱无章的平房组成的城市。一片平房区里,这种小巷子蜘蛛网一般地分布着,把各家各户串联在一起,宛如迷宫一般。不是住在这里,对这些小巷子十分熟悉,往往走进去走不出来。
    胡波仔细观察着地面,试图寻找出赵立伟停车时留下的车辙印记。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这个办法几乎就是徒劳的。终于,他还是放弃了,走进了前面那个卖烟酒糖茶的百货店。
    百货店里面,也就十几平米的空间,摆满了货架和各种货物,几乎没有落脚的余地了,且光线昏暗。里面一个六十多岁的,有着花白头发和白胡子茬的老头,见进来客人,才把里面一个节能灯管打开,屋里这才亮堂起来。
    胡波进去,掏钱出来,在门口的小玻璃柜台那里,跟来头买了一盒云烟。
    他接过老头递过来的烟,当着老头面撕开,抽出两支来,递给老头一支,老头疑惑着不接。
    “抽吧,”他就对老头说,“我这走路走累了,正好在你这门前坐坐,和你说说话。”
    老头从柜台里头拿出一个马扎来,让他在门口坐了,这才接了他的烟点上。
    “你没上班啊?”老头在柜台里面问他说。
    这里住着几百户人家,老头未必都认识。但他经营百货店,备不住人家就认得他。听他是本地口音,他也就把胡波当了街坊了。
    “啊,我夜班,下班了。”胡波就顺口回答他,拿了他的马扎坐在门口。
    怎么去和人家搭茬接话,聊些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再怎么把话题往自己需要的方向引,对胡波这种整天办案的,有经验的刑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
    很快他就把话题从城市变迁聊到这条街道上,再从街道改造聊到这里的交通问题上。
    “这里一般不会进来那种拉土、拉石头的大卡车吧?”
    聊到这里的时候,他就顺嘴有意无意地问一句。
    “还大卡车?”老头就回他一句,“赶上上下班,轿车堵在这里都出不去。”
    “我是说晚上。”胡波就又说,“晚上街上没人,大卡车也能过去。”
    “不能。”老头说,“这周边的公路都不许载货车通行,大卡车进不来。”
    “谁说的?”胡波就假装不信说,“我一朋友就是开自卸王的,他说晚上为了躲监控,他就从这里走,再往市府西街那边转。”
    “你朋友骗你呢。”老头说,“市府西街,一街二街都有监控,他根本躲不开。”
    “是吗?”胡波就假装不知道说,“那我还得和他说一声,别让他走这边了。他还说他有临时通行证,可以从二街转出去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老头说,“也许夜里有通行证让走。”
    “那夜里你就住在铺子里,那么大的卡车从这里走,动静肯定很大,不影响你休息啊?”胡波就问他说。
    “我还真没听见有大车半夜里从这里走。”老头说。
    “是吗?”胡波就露出奇怪的表情来说,“这一个多月,你就一回都没被吵醒?”
    老头想想说:“有时候被吵醒,是街上有打架的,就是没被大卡车吵醒过。”
    胡波说:“你这年纪大了,耳朵肯定不好使了,听不见。”
    “谁说的?”老头就不服气说“街上有人吵架我都能听见,过卡车我能听不见?我耳朵没毛病,可好使呢。”
    “好使你还听不见,肯定不好使。”胡波就故意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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