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衣敲敲车门,暗卫将车夫拎到林子里,耳提面命了一番,再放他离去。车夫拿着非衣的赏银,忙不迭地跑回牧野郡,举家搬向州外。
    车厢里的玄序很沉得住气,不问任何缘由,只说了一句:“闵安不知我底细,万事与她无关,烦请二公子多护她周全。”
    非衣淡淡回了一句:“你即将落进世子手里,是生是死难得预料。闵安那边,还是少操些心吧。”
    玄序微微一笑,再不答话。他纵然能使出千万条计策,手上的功夫却没有一点,在敌对者面前,保持气节的从容,是他极力想做到的事情。
    非衣点了玄序的大穴,将他放进一口装满了冰块的箱子里,以冷藏食材的名义悄悄运进了世子府。
    世子府里已经收拾出了一间地下室,准备齐全了刑具。
    李培南打开箱子,看见伏睡在冰中的男人竟是一名肤白脸俊的少年,恨不得一掌劈落下去,就此了结他的性命。他坐在锦缎华椅中,踩住箱子一角,将左臂搁在支起的膝上,朝下看了许久,一种比冰还有寒冷的感觉落在玄序脸上,迫使玄序睁开了眼睛。
    他最先看见的是李培南的脸,以及墨刷的眉下,一双蕴含了杀意的眼睛。他还没动,李培南已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为我所用,可愿意。”李培南并非是在询问,反而像是在下结论。
    为世子所用,就必须转头对付账本上行贪的官员,至少要落下一些口供,可以破开彭马党那张遍布人脉的关系网。
    反言之,若是不愿意投靠进世子一派,必定会被他所杀。
    所以李培南省去了前因后果,直接问玄序的心意。
    玄序忍住彻骨的冷意,从短剑利刃下抬起头,慢慢支撑着坐在了箱子里,说道:“我答与不答,于世子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李培南突然持短剑对准玄序的左肩胛,用右掌一拍剑柄,送短剑刺入玄序的骨中缝隙处,又将玄序钉在了打开的木箱盖上。
    “想清楚了再回答。”李培南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手上动作更是不起半点颤抖。
    玄序痛得唇色发白,他知道落进李培南手里必定要吃苦,但是没想到苦痛竟然来得这样直接。
    “不愿意。”玄序哑声说。
    他若说愿意,下一步就是要写下状词,单独将他收押进监牢,可也使他失去了请动救兵的筹码。
    救兵一旦知道他投靠进了世子阵营,与他们所持的力量刚好相对,只怕退避得更快。
    李培南倒是不忧虑玄序的回答,正如玄序所说的,应不应没有区别。他朝侍卫说道:“锁起来。”侍卫连忙打开机括,将左肩鲜血淋漓的玄序捆进铁链中,又绞起链子,将他悬挂在半空里。
    伤口的血一点点落下。
    李培南最后吩咐道:“留他一口气,不能死。”侍卫点头,用药汁维系着玄序的一条命,但也没有放松看管与折磨。
    世子府里一切景况如旧,只是新漆的唯吾院走失了主人,而李培南的脸色又不那么好看而已。
    后院有一处幽雅的竹斋,花香渺渺,清风玉露相伴,不时有鸟雀振翅飞过,给静寂的石塘增添一丝热闹气息。
    李培南每天都来探望养病的萧知情,萧知情拥被而坐,脸上恢复了血色。李培南走进门时,新擢升的婢女正在喂药,萧知情看见熟悉的身影从竹帘外转了过来,心下一喜,扬脸就要唤上一句,婢女没提防她的动作,药匙失去了准头,泼洒了一匙药。
    李培南对着身后跟进的管家说道:“撵出去,再换一个伶俐的进来。”
    婢女慌忙行礼,还来不及收拾撒泼的汤药,就被管家硬扯出了门。管家打发婢女进柴房拾柴火,又请来手脚一向稳健的莲叶回屋伺候。
    莲叶还未到时,萧知情挣扎着要下床向李培南行礼,李培南站在帘幕外说道:“免了,好生养病,不要乱动。”她撑住床沿,就势微微低下上半身,行了个拜礼。
    李培南再唤:“以后都不用行礼,这话说出去就是成令。”
    萧知情微微一笑:“学生谢过世子。”
    李培南点点头,萧知情咳嗽了一声,说道:“连日闷在屋里,骨头酸痛得厉害,不知世子可否批准,让学生外出秋游一番?”
    李培南先问过她的病情,听说是无大碍,应了她的要求。
    萧知情又请求道:“学生许久不知外面的景况,世子能否做回东道,带我游历一次?”
    李培南微微沉吟,随后应道:“好。”
    ☆、第90章 不理会
    闵安与玄序告别之后,一人回到昌平府,准备参加不久后举行的逐鹿大会。既然他执意脱离世子府,这次回去偏生又要以门客身份再入世子府,前后的变化使得他的地位极尴尬。为了便宜行事,他又换上了男装,在郊野山村租了一处民房落脚。四周的地势较为平坦,他每天站在马桩上勤学苦练,并期待着再有机会去世子府前毛遂自荐,让他顺利跻身世子府的参赛队伍里。待取得成绩后,他才有资格向李培南提出成婚的请求。
    闵安租房时向当地里长申报过他的出身来历,户籍情况被录进册子送进昌平府户房,不多久,衙役循着户册里的记载,找到他头上来了,将府丞勾批的拘票塞进他手里。
    闵安一打听,才知道五梅去衙门递了状纸,状告闵安恃武行凶,无故殴打苦主两次。苦主自然是五梅,闵安为了给萧宝儿出气,也确实打过五梅,他熟悉衙门办案的规矩,老老实实地跟着衙役回去了一趟,去大门东侧的申明亭参加调停事宜。
    申明亭由德高望重的老者主持,负责处理民间纠纷、小偷小摸等恶行,很得长官及百姓拥护。闵安自然也要服从老者的处断,乖乖罚了钱银,并领着签条去红枫山猎场服劳役五日。
    红枫山是此次逐鹿大会的一处赛场,闵安一听,更是乐意提着凿子去劳作。萧宝儿听说五梅状告闵安的事情,心里过意不去,天天跟在闵安身后,坐在凉棚里吃瓜果糕点陪着他。
    闵安总是撵她:“你这一副悠闲样子,说是来陪我,其实净是跟我添乱,回头我还得照看你,免得山上的粗汉对你动手动脚,小姑奶奶行行好,从明天起就别来了,成不?”
    第二天起,萧宝儿带着一群随护坐进了凉棚里,免除闵安的后顾之忧。闵安顶着秋阳烈光,汗流浃背地在山脚底凿石头铺台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萧宝儿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突然发起了脾气。
    闵安流着一身汗走过来安抚了萧宝儿几句,说道:“你又做不了五梅的主,还生气也没用。不如回去劝他撤走状子,我就可以不受这份苦了。”
    萧宝儿将凉茶凉瓜一个劲地塞进闵安手里,惴惴回道:“我求过他啊,他又不听,他现在变得很奇怪,时常爱发火,我都要避着他。”
    闵安恍然:“所以你只能跟着我。”萧宝儿推他回去凿石头,跑到山上一趟,摘了几片枫叶和一枝海棠花回来,兜在裙里玩耍。
    闵安继续面朝山石背朝天地劳作。
    石场里凿子、铁钎的叮叮当当声传到山坡上,引得秋游的人厌烦。
    山坡的风光与底下自是不同,车马一路走来,红叶婆娑飞舞,片片滑落于地,掩盖了车轱辘的行声。萧知情坐在车里,推开一扇窗,伏在窗前看秋景闻花香,李培南穿锦袍束玉带,策马走在车厢这边,随行防护车马安全。
    红叶浓郁香气之后,又传来淡淡海棠花芬芳。
    萧知情拍手唤停马车,揭开另一旁的窗帏,问道:“学生能否下车采摘一两支花?”
    李培南想了想应道:“风凉天干,你待在车里。”
    萧知情叹口气:“可惜了,满山秋花空自开,芳香问讯无人来。”
    李培南支使随行的侍从去采了一枝花回来,又下令继续前行,离开红枫山。
    一行华美的车驾经过石场上方,马蹄声缓慢,并不容易引起下面人注意,但是居高临下倒是看得便利。
    萧知情撩着窗帏细细地说:“修好了石阶、围墙,今年的逐鹿就差不多要开始了罢?”
    李培南回道:“是的。”
    萧知情一笑:“世子还要学生出场吗?”她已听说过闵安逃脱世子府的事情,尽管她休养在竹斋,较多时候没有转醒过来,但她所派下的眼线并没有闲着。
    “你养好伤,自然要代我出场。”
    萧知情咬咬唇,低头涩声道:“除非……世子答应学生……让学生做主心骨挑大梁……学生才能放手一搏……”
    “依了你。”
    “这儿空气好,学生就在这里舒活下筋骨吧,世子可顺便查看,学生是否拉下了功课。”
    “回去再看。”
    听到不应允,萧知情又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山壁前长着一支粉霞晶莹的秋花,她认得那是重瓣海棠,可入药可酿酒,还能采回去交给祁连雪调香。李培南唤侍从去摘花,那处地势陡峭,侍从险些滑落下去。种种光景下,必然要李培南亲自出手了。
    李培南唤车驾一行人离得远些,纵身扑落山崖下,伸手采到了海棠花。山石嶙峋,呈白色,他几下闪落掠在宽廓的山景前,深色衣袍尤为显眼。坐在凉棚里百无聊赖的萧宝儿自然最先看见他,鼓起嘴说道:“好好的功夫不来开石头,跑去摘花,竟然比我还悠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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