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十分抵触他不讲法理不体恤民众的做法,那他就适当地改一改吧。
    李培南打断父王的话,决断说道:“剿灭之前例行招抚一次,不杀投降的士兵。”
    李景卓虽心奇长子突发善心,考虑到滥杀不是上策,也就应允了他的意见。在拟诏盖国玺时,李景卓也没离开过书房,李培南突然觉察到有些不对劲,撇下他的父王就走向了竹屋。
    篱笆外、门槛上的小花在秋阳里无声喧闹,透着响晴的天气,而竹屋里静寂无人。
    李培南环视四周,没发现平常应在的玉米嬉闹游玩的影子,不由得变了脸色。他喝过一名路过的丫鬟,询问闵安去处,那个小姑娘答不出来,低着头站在竹篱外,紧张得扭手绢。
    李培南带着一身冷气站在院子里一刻,侍卫队长张放就摸清了原委,走回来细细禀告了非衣带走小相公坐车离开行馆的事情。
    李培南冷冷道:“拆了屋子。”
    立刻有随从取过勾抓,将屋子的竹盖瓦片、横梁、墙壁悉数拉开,只留下了一块带着门柱的基底。待一片竹喧、草灰落地之后,李培南走上基台环视四周。
    废墟里可推见闵安平时生活过的影子,玉米的围椅放在榻边,竹筒扑在桌面上,箱子里永远是空的……他细细查看了许久,张放将桌面留置的书信送上,被他两下切成碎片。
    李培南看都不看闵安解释的说辞,只想着一件事,他竟敢不上报一声,就跟着非衣私逃了?
    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李培南冷脸看了半天,没找到闵安其余遗留下来的痕迹,倒是发现一个大竹筒,应是给玉米洗脸用的器物里,零乱放着他赏赐给闵安的大小玩意儿。松香砚台、玛瑙珠子、还有苦费他一番心血的扇面画。若不是勒令闵安将寒蝉玉挂在脖下,想必这会儿也能发现它的残迹。
    李培南站了许久,心里终究记挂着今天要做的正事,没有发令去追回马车。看到冷冷清清的废墟地,他不由得想,放闵安先走一步也是安全之策。
    虽说想得通能安抚己心,可在情理上难以接受。他快要把基台站穿了,才又冷森森地下了一道命令:连赏赐带基台一起烧光,眼不见为净。
    随后他就走进主楼偏厅,写了几道密令送回世子府去。
    此时正值午时,清泉县的社稷坛祭拜才刚刚开始。
    依照惯例,县衙会在月底祭社稷坛拜神,月初踩翻车放水灌溉田地,极为重视农课。祭坛活动由衙门最高长官举行,由于萧知情摔断了左臂,所以主持任务就落在了主簿头上。
    萧知情出猎海棠山时,就有了这个想法,因此弄伤手臂,可达到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博得世子不忍,二来不需登坛,就将重农敬神的主簿推到百姓面前。
    社稷神掌农耕,祭坛设置在郊野,与守军军营遥遥相对,共饮一条山河水。主簿带着县城各里乡的农户主虔诚跪拜时,河水里突然飘来三具尸首,不仅污染了水源,显露出对土地谷物神不敬之意,而且尸首死法惨烈,均被人一刀割破咽喉,再随便丢弃在荒山郊野之外。
    这种做法,无疑在心怀不满之意的民众情绪上浇了把油,彻底激怒了他们的火气。先一任长官王怀礼从不过问郊野守兵欺压百姓之事,民众只能强忍着怒火。可是今天,在这么庄严而重要的日子里,守军还滥杀无辜随便弃尸干扰农祭,怎能不让他们恼怒。
    主簿细细辨认着尸身,发觉是锦袍侍卫、租出地下室的老板以及到过衙门举证的郎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三具尸身,或许正与毕斯大人暴死一案有关联。
    因为彭因新已经撤走了禁军,带走了侍从,可是郊野守军还在本地,是需要审查的最后一股力量。他们没等到衙门的传唤,难道就心怀恨意将案件里的两名直接证人杀死了?
    主簿犹疑不定,民众群里被萧知情指使的暗桩就开始喧闹,煽动大家情绪。他们的话说得极凄厉,将土地谷物神的尊严抬出,压得主簿及坛上的一众官吏头冒冷汗。最后,民众的火气越吵越烈,大家回到乡里敲锣打鼓,组织民勇去衙门报道,声称要肃清野军这股势力。
    既然民众们都不怕死,主簿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下令整座衙门倾巢出动,还向行馆报了口信。行馆里的萧知情再打着为侍卫讨法理的旗号,驱动李景卓随行的军队,一起浩浩荡荡奔向郊野。
    李培南带着侍卫队杀到。沙场厮杀向来是男人的责任,他不愿意假借女官之手讨要便利,因此唤萧知情退下,并传令缴械者可不杀。
    萧知情摆出尸身、单刀、伤痕勘查等多项证据,不等守军副将辩解,就回头看向主簿带来的民勇团。
    主簿一声号令,民众齐齐杀出。
    ☆、第70章 践诺
    历经一下午的喊杀,清泉县郊野守军军营被攻破。
    城墙、箭楼、营房、校场均有烧毁痕迹,黑烟滚滚之处,东倒西歪堆积着尸体。
    “清场。”李培南站在城墙上俯视整座原野,下令道。
    为他挡箭的萧知情已被侍卫送回行馆疗伤,使他少了后顾之忧。
    张放带着嫡派的侍卫队,最先占据了军营库房,抬出一箱箱的皮革、缎布、银钱等财富。主簿在墙角组织郎中医治受伤的民众,所幸抵在前头厮杀的是正规军队,他们损失的情况并不大。
    陆续有骑兵清点出马匹、武器等军资,编号封库,却没有动先前被抬出来的箱子。
    李培南带着厉群沿军营内外巡查一遍,交代清楚各项事务,将早已画好的布局地图展开,给厉群看:“懂了么?”
    “懂了。”厉群点头,“公子想在这里的郊野也建出一座军镇来。”
    和西疆大大小小的屯兵处所一样,养兵牧马,固守一方。然后公子会委派亲信管理,将军权牢牢收在手里。
    厉群跟在李培南身边多年,怎会不懂自家公子的心思。
    李培南看看城墙下歇息的民众团,说道:“清泉县多流杂门道,人马往来频繁,我最不放心这块地。你将赏金分发下去,就地招募民众挖沟修墙,今天就要动手造出外城来。”
    厉群依令行事,不多久就分发出了大量财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民众纷纷拿起器具修建城池。主簿也听从李培南的吩咐,回县衙发放公文,征集百姓服劳役,并说明有银钱赏赐。
    傍晚起,郊野上的修建事务就如火如荼地进行了起来。
    军营内宅燃了灯,一名掌文书的老先生拢袖站在门口,头戴布帽,身穿白袍,眉目清矍,不曾有惊惶神色。神韵气度淡然的人,想必胸中也自有一番天地。
    李培南走向他,恭敬施了一礼:“听闻先生从蕲水县学调来?为何做了营里的帐书?”
    老先生还礼:“受学生所托,来营里谈条约,一直未成事,心中有愧,便留在此地长期磨着军爷,顺便讨了一份差事糊口。”
    “委派先生的人,是朱沐嗣?”
    老先生稍稍异讶,应道:“正是。”
    李培南负手道:“军营阻断盐铁营运,碍了朱家寨的生意,先生又从蕲水来,很容易让我猜得到与之有关联的人,必定是朱沐嗣。我只问先生一句,朱沐嗣他人现在在哪里?”
    老先生拢袖不语。
    李培南沉声道:“先生还是我府里文吏闵安的老师,理应受我礼待,望先生看清形势,不要迫我动手,做出一些有伤斯文之事。”
    老先生思前想后,终究和盘托出:“玄序托我为朱家人协商营运一事,曾来军营见过我,此后就再无他的消息。”
    李培南陡然冷了声音:“先生是说,朱沐嗣又名玄序?”
    老先生点头:“是的。”
    李培南立刻转身走出军营,唤来厉群交代后继之事,然后纵马如游龙一般,急速驶向了县城外的官道。厉群随后送口信到行馆,声称公子有急事先回了昌平府,引得李景卓恼怒。
    李景卓抑制住火气,连夜吩咐军医驾车,将晕迷不醒的萧知情也送进了昌平府的世子府里。随后,他留在行馆里督工,多滞留了几日。
    李培南连夜赶回了世子府。府里的随从没接到音讯,见他纵马从大门径直冲进,连忙鸣金传唤各处。
    不多时,千灯悬空,丫鬟随侍整顿衣装,齐齐侯在了门庭里。
    李培南走进内宅匆匆梳洗一遍,换好世子冠服,顾不上饮一口茶,就要府衙的府丞、巡检来府里议事。随从提灯骑马去请,李培南趁着空闲,将派守在吴仁宅院外的哨兵唤回,询问这半月来的动静。
    哨兵回传道:“吴先生白天去市集摆摊算命,晚上听戏,无异常举动。院子里另有一个厨娘,叫花翠,负责浆洗伙食,也无异常之处。公子吩咐查找的,那名叫做玄序的男子,从未出现过,属下还查过各处茶楼书馆,也不见他的踪迹。”
    李培南不由得冷冷说道:“那人藏得深,必定不会在普通宅院里出现,你们再去各家官员下人嘴里探探,是否有新近外来的客人。”
    哨兵应道:“遵命。”
    李培南又问:“闵安没回吴仁身边?”
    哨兵答:“下午回过一次,二公子也在身边。我想跟着过去,被二公子支开了。掌灯后,二公子和小相公就齐齐不见了影子。”
    坐在椅里的李培南快要把扶手捏碎,好不容易克制住了神色,就说道:“再去找。”
    深夜,府丞及巡检一众官员被世子府随从请进了大厅,个个心头揣着猜疑。李培南温声安抚两句,直接说出主意,要他们带队日夜巡查昌平府内城及城外的各关津要道,寻找一名朝廷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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