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半信半疑:“真的?”
    魏溪笑道:“我在皇上身边当差,他的性子我最明白,母亲别担心。”
    说着就搀扶着魏夫人入了前厅,抬头一看,嚯,皇帝脸色相当不好,心里就有点担忧了。
    魏夫人也不是傻的,见到皇帝神色顿时猜想是不是自家男丁惹了麻烦,好在她也稳得住,请了安,看了茶,恭恭敬敬的听着皇帝说了几句闲话,犹豫着怎么试探呢,皇帝就对她道:“魏侍诏,朕还是第一次来将军府,新奇得很,不如你领着朕到处看看?”
    魏溪早就担心魏夫人操心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闻言就站了起来,对皇帝说了个请,就引着皇帝出了前厅,往花园里溜达去了。
    将军府也是百年世家,因为是武将,府里倒是处处透着大气,花卉不少,却不珍奇,大多是成堆成簇的栽种,远远望去不是成片的红色就是成堆的蓝绿,偶尔从远处飘来一点梨花,幽香隐隐。
    秦衍之的心情随着身边人闲适的态度而逐渐平缓下来,站在廊桥上,盯着桥下的锦鲤发愣,半响才缓缓的问了魏溪一句:“还记得皇城瘟疫泛滥的时候,朕与你说的话吗?”
    魏溪反问:“哪句?”
    秦衍之道:“三王之乱的前一夜,太傅与承安公来之前,朕对你许了一个诺言。”
    ☆、第73章 73
    “什么诺言?”魏溪疑惑的抬头,问他。
    秦衍之望着那双沉静的眼,一时间居然怔住了,眉头深深的锁起,喉咙发哑:“你,忘了?”
    那个最为艰难的年月,那一场几乎让皇城成为空城的瘟疫,那一次,几乎将秦衍之拉下帝王宝座的战役。魏溪的守候是他心中唯一闪耀的光,比黄金还要闪亮,比夜明珠还要温柔,比最上等的贡缎还要柔软。那也是唯一一次,秦衍之切身感受到魏溪对他的重要性。在所有人抛弃他的那一天,他郑重的许下了一个诺言。
    她忘记了!
    她怎么会忘记?
    魏溪歪了歪头,步摇上挂着的红宝石坠子随着动作晃了晃,像极了一滴血泪。秦衍之的视线随着那颗宝石一点点移动,感觉心口被劈开了一条缝隙,到处漏风。
    魏溪露出一丝极为清浅的笑意,话语中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皇上,当年您才多少岁?四岁还是五岁?就算你是皇上,金口玉言,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将您的许诺当真。”
    秦衍之身子一震。
    四岁!是啊,谁会将一个四岁孩子的许诺当真呢!在世人的眼中,孩童的诺言就是幻影,不用你去戳破它,隔上十天半个月他自己也就遗忘了。秦衍之觉得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的捏着桥栏上的小矮狮石雕,半响,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朕当真了。”
    魏溪露出一丝惊诧的表情,接着,她又无奈起来,随手捻起一朵飘来的梨花,抛入鱼头攒动的池水中:“好吧,您想要怎么办?”那口气,就像哄孩子似的。
    秦衍之莫名就气恼起来。
    他紧紧的抿着唇盯着魏溪那经久不散的笑意,几乎发狠了似的,手指几次虚长又收拢,再虚长,最终猛地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溪:“……”什么鬼!
    皇帝好不容易来一趟,魏溪身为臣子自然不能也不敢让他心态平和的来,怒气冲冲的走。虽然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并不打算道歉,甚至不准备解释。
    她只是在皇帝急吼吼的背后喊了声:“十年女儿红,喝不喝啊?”
    秦衍之脚步猛地一顿,差点把自己给弄了个踉跄,缓慢的回头瞪着她:“谁的女儿红?”
    魏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然是我的!难不成我还给你喝别人的酒不成?”
    秦衍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她话中的可能性。
    女儿红啊!据说是从女儿出生的那一日埋下,一直到出嫁才能取出来喝的好酒。魏溪只是魏将军嫡亲的女儿,女儿红应当是认作义女后埋下的,少说也有十年了。
    两人刚刚吵架,魏溪就请他喝酒,还是喝自己的女儿红,秦衍之莫名觉得怪异。
    他气鼓鼓的环视了花园一圈:“在哪?”
    魏溪懒洋洋的走到他身边,随手从他脑袋上的桃树上折下一根粗的花枝,领着皇帝慢悠悠的去了梨树下,花枝在树根下挖掘了不久,果然就挖出一坛酒来。魏溪排干净上面的泥土,将上面的封条给他看:“女儿红,魏溪,没错吧!”
    秦衍之一手抱过酒,方才的怒火被强制压制了下来,他像是抱着个宝贝似的:“真喝了?”
    魏溪笑了笑:“偷偷喝。”转头就对远远跟着的魏管家挥了挥手,无视了老管家痛心疾首的表情,拖着秦衍之七拐八弯的去了个院子。
    院内没有别的建筑,就三间竹屋,屋前一排规整的药田。
    魏溪道:“这是将军府特意辟出来给我制药用的院子,我想要偷懒的时候就来这里坐坐,一般不容许人进来,打扫也不行。”
    秦衍之摸着屋内竹制的桌子,沁人的冰凉,让他被怒火冲击的昏沉头脑都清醒了许多。他随手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医书,打开又放下,再放开一本医书,看了看书皮又看了看内页,满头冷汗的继续放回原位。
    魏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个酒碗,一人一碗,又在书桌底下捣出两个坛子,一个坛子里挖出一块酱牛心似的东西,一个坛子盛出碟腌杨桃来。她在一边忙活,就听到秦衍之问:“怎么都是制毒的书?而且还披着医书的皮!”
    魏溪头也不抬:“有什么法子,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太医院,更不是我自己的家,行事无所顾忌会吓着人。”
    “所以外面药田种植的不是药草而是毒草?”
    “怎么可能!被人误食了怎么办?”见秦衍之一副不信的模样,又无可奈何的道,“真的是药草。不过……”
    秦衍之坐了下来,接过魏溪递过来的酒碗:“不过?”
    “药田的土壤不同,药苗也是特意选摘的。”
    秦衍之耳朵竖起来,眼睛却盯着魏溪切割牛心的手,纤细的薄刃在深褐色的肉块中轻松来去,像是在切割人的脏器。
    “边关的土壤与皇城不同,甚至比大楚大部分州郡的土地都要贫瘠,基本药草都很难存活。偏生边关又是战场频发之地,止血药怎么都不够,所以我琢磨着怎么改善边关的土壤,让止血药草也能够自然生长。这样,哪怕药材告急,将士们也可以就近采摘应急,这样能够拯救因为失血过多而亡的将士了。”
    秦衍之遥望着窗外一片绿色,喝着浓郁的美酒,吃着香辣的肉块,心情反而越发沉郁了起来。他突然明白魏溪带他来此的意义,她在告诉他,身为帝王,不要为那些儿女情长浪费精力。他的目光应该放在朝政上,放在边关将士上,放在无数的老百姓身上,他的责任远大。他肩膀上的重担不会因为一场胜仗而轻易的卸下,他的难题有很多亟待解决,他的前路布满了荆棘。
    因为一个诺言而斤斤计较的帝王,眼界太小,心胸更小,不是明君所为!
    秦衍之一身酒气回了宫,对于选秀之时闭口不提。只是,他不提,太后倒是一直惦记着,穆瑶更是每日去康雍宫报道。
    她的厨艺再高,吃食被皇帝毫不留情的赏给了宫人,没有养肥皇帝,宫人倒是都壮了一圈;她连日连夜绣的荷包香囊好不容易出现在皇帝的尚衣宫女手中,结果皇帝一看上面的绣花就挑剔,针脚不够细密啦,绣线的配色太庸俗啦,图案不够新意啦,反正就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然后就抛给身边的宫人们自用了。穆瑶每日里满心欢喜的进宫请安,就是为了看一眼皇帝亲自佩戴着她的手工之物的情景没有出现,皇上夸赞她女红的话语也从来没有听过,最后,她还在皇帝的近侍身上看到了她花了三天三夜绣的香包。
    那一瞬的表情,恩,用小吴子的话来说:“就好像吞了一斤的苍蝇?”
    后宫里的人心都有些浮动,朝中也有大臣们开始让皇帝开始第一次选秀。
    那之后,秦衍之的桌案上多了一堆画卷,他随意的展开看了两幅就招手道:“魏溪,来帮朕看看?”
    魏溪起身:“皇上,微臣只是侍诏,不是您的内阁,无法替您看折子。”
    秦衍之道:“不是折子。”
    魏溪很干脆的拒绝:“那就更不能看了!否则,臣有拾掇皇上不务正业的嫌疑。”到时候御史参奏起来,虽说不会伤筋动骨,也耗费精神,魏溪懒得应付。
    秦衍之听而不闻,直接吩咐:“小吴子,把这些画给魏侍诏送去。”
    这又不是将军府,魏溪自然不能摔脸说不看就不看。她敷衍般的连续展开了好几副画,一一摊开在桌上,似笑非笑:“仕女图?皇上您要选秀了啊!”
    秦衍之尴尬的摸了下鼻尖,咳嗽了声:“你看哪个好?”
    魏溪:“都好。”
    秦衍之知道魏溪对后宫之事兴趣缺缺,只好耐心的哄着她:“朕只能娶一个皇后!”
    魏溪的手指在画作上点了点:“哦,那就选最大度的那个。”
    “为什么啊!”
    魏溪瞥了皇帝一眼,颇有些嘲讽的意味:“一国之母不大度,那您的后宫可就遭殃了。每日里在女人堆里混着,还怎么处理朝政!所以,皇后不一定要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却一定要心性豁达,沉稳大度,这样才能稳住后宫,震慑群芳。让您不至于后院起火!”
    秦衍之挑眉:“朕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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