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往后的时间证明,是虞青花吵到她睡觉了才对。
    虞青花在永乐宫做小姐,三天两头把不同的男人带回来过夜,动静大到她塞耳机都盖不住,她那时刚入职,新
    工作比她想象中更难,白天神经一直绷着,晚上再休息不好,到时钱没挣到人先进医院,那才是得不偿失。
    忍了两星期后,她只能去敲门。
    白天别人奔波,正是虞青花休息的时间,拖拖拉拉地来给她开门,边打哈欠边问:“找我有事”
    她那时,还不够豪爽奔放,抿着嘴犹豫了半晌,微红着脸说:“你能不能,少带其他人回来过夜,或者,声音
    小一点。”
    虞青花上下打量着她,好笑地回:“又不是带到你房间去睡,管得着嘛再说了,这栋楼当小姐的那么多,你有
    本事让她们也别带回来,我就听你的。”
    程星灿当然没这本事,肃着脸答:“因为你住在我隔壁,吵到我睡觉了。”
    “这边环境就这样,爱住不住,有本事住大别墅去,没人扰你清净。”
    虞青花当然知道现在的程星灿住不起大别墅的,奚落完人转身往屋里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求人
    就要有求人的样,别一副谁欠你钱的嘴脸,看不下去,你也带男人回来过夜啊。”
    说到后一句,眼神朝她望过来,满含兴味。
    程星灿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扭头回自己屋,拿手机看了半小时挂网上的房源,胸中郁结渐散。
    人就是这样,当明白自己还无力改变现状时,就只能逼自己去适应。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虞青花之后竟然不带男人回来过夜了,等程星灿意识到这点,又是过了段时日,她加班
    到深夜才回来,经过小巷时迎面走来几个喝得半醉的工人,她埋下脑袋靠边走,可还是被注意到了,惯常地言语调
    戏:“哎哟,小妹跟我们去喝一杯不,哥哥们请客。”
    “长得这么漂亮,有男朋友了没,没有的话你看哥哥我怎么样。”
    几个人挡住她的去路,仗着她脸皮薄,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混账话,眼见一只咸猪手就要摸到她的脸,一个皮包
    蛮横地将其打了回去。
    “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样!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
    是虞青花,一手叉腰将包甩到背后挨个儿扫向众人。
    被打的男人发火:“臭婊子,关你什么事不想死就滚远一点!”
    “操,老娘今晚倒是要看看谁先死谁怂谁他妈就狗娘养的。”
    她放完狠话,拿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轻蔑地望着他们。
    都是住在这片的,知道她有两把刷子认识人,本来就有贼心没贼胆,几个工人吐痰呸了声,灰溜溜地撤走了。
    目送他们远去确认不会回头后,程星灿轻声说:“谢谢。”
    虞青花斜睨过去一眼,语露鄙夷:“一副怂样做给谁看呢,你以为还有沈倬来保护你吗”
    两人一齐住处走,话起当年,她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让他保护我,他也没有保护过我。”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翻白眼回了句,走到楼梯口,从上面走下来两个美丽的女人,都是虞青花会所的姐妹,问她要不要去吃宵夜
    ,后者应了,再问她:“你呢去不去”
    程星灿还没吃晚饭,打算回去泡泡面,闻言刚一摇头,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
    “磨磨唧唧的,爱去不去。”
    “走,再去喝一杯,今晚遇到个事儿逼,真想把丫的几把拧下来……”
    后面一句,是跟她的两个姐妹说的,三人手挽着手走了。
    听到她们要喝酒,程星灿犹豫几秒掉头跟上。
    大排档里,一到深夜生意正浓,四个人围着圆桌落座,边吃烧烤边聊,准确地说,是她默默吃着东西听她们讲
    ,要说腼腆吧,酒喝得也不比她们少。
    “青花姐,你这个朋友怎么不说话一个人喝闷酒啊。”
    同住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算认识。
    “抱歉,你们当我不存在好了。”
    “哎哟,说话还文邹邹的,书读了不少吧。”
    “没见识过吧,人家可是名牌大学生呢。”
    虞青花炫耀地回,难得不是在奚落她,桌子底下脚尖蹭踢了下她:“有烦心事说来听听。”
    她早习惯了把事藏在心里,闻言摇头:“没什么,你们说你们的吧,我听着。”
    虞青花当即冷了脸:“你还是这么没意思。”
    她今晚帮了自己,程星灿不想扫她的兴,说:“就是些工作上的事。”
    她现在在一家小辅导机构上班,当初说好应聘的是钢琴老师,底薪三千,课时费另算,以为进来后就能教学生
    拿课时费,结果搞了一周的入职培训,这个她能理解,但培训完后就把她派去了校门口发传单招生,找到领导也就
    是培训班负责人那去问,说是现在缺招生老师,而她又刚好做过销售,就麻烦她先顶段时间,这一顶就顶到现在,
    人家根本没把她换回原岗的打算。
    程星灿做了四年的销售,如今最烦的就是销售类工作,要不然也不会非要转行,如今这样跟她以前做的又有什
    么区别。
    本打算在小机构攒到工作经验跳槽,如今却反倒被摆了一道,偏生她又没辞职的勇气,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
    一个坑。
    “要不要来做这行我罩着你。”
    各走到家门口,两人正要各进各屋分别之际,虞青花如是说。
    程星灿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这行”是哪行,果断拒绝道:“不用,谢谢。”
    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她不讨厌她们,但并不代表自己也要走这条路。
    父亲在天上看着,她真要去了,死后有何脸面去见他。
    而许是因为她回得毫不犹豫,虞青花意味深长地挑了挑唇,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进了屋。
    彼时的程星灿,百分百确定自己决计不可能步虞青花的后尘,可最初誓言多么坚定,打脸就来得有多快。
    在坚持做了三个月的招生后,她终于回到原岗位教课,然而运气不好,第一个学生就出了问题。
    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有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调皮,怎么都坐不住,每隔十多分钟就要去小便,程星灿知道
    他故意的,但又不能不让他去,每次他去卫生间她就在琴房里等,哪知道有天踩到积水摔了一跤,膝盖擦伤了一点
    皮,接着家长来闹,要给个说法,最终领导退了学费又赔了“医药费”才和平解决,而对她的处理方式是,要么滚
    蛋要么转去负责招生。
    程星灿选择了前者,虽然看似走得干脆,但承受的心理压力不小,大伯上月刚洗了次肺,一分钱都没帮上忙的
    她特别愧疚。
    总是索取的话,活着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道你纠结什么,日子过到这个地步了,尊严能当饭吃吗”
    自那晚以后,虞青花每每出现在她面前必然光鲜亮丽,期间靠着“大姐大”的泼辣势头骂走好几批来骚扰自己
    的男人。
    这样的活法,似乎挺帅的。
    刚生出这个想法,下一秒她便为自己感到羞耻,虞青花紧接着抛出:“你要不跟男人睡,只陪酒不出台不就行
    了,赚得是少了点,不也比你到处发传单强吗,晒成黑炭了还要省吃俭用的,刚好你也能喝酒,来钱也挺快的,感
    觉你挺缺钱的。”
    无疑,她的感觉是对的。
    程星灿抿紧唇不语,知道自己动摇了。
    此时的她失去工作半月有余,有面试就出去面试,没面试就睡在家里,状态特别颓废。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直视对方,用词客气了点,后者冷笑:“你想多了,鬼才想帮你,实话告诉你吧,介绍人进去了我有提成,
    一个五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虞青花要是副好人面孔她铁定拒绝,可对方这么直白地袒露动机,程星灿反而犹豫
    了。
    “要是你去,看在认识的份上,我退你一半。”
    两千五,这是她上份工作近一个月的底薪。
    “我进去后,如果后悔不想做了呢”
    “那就走呗,又没人拦着你,真以为是古代签卖身契呢,懒得跟你啰嗦,不去就算了。”
    说完无所谓耸肩,嫌弃地撇嘴进了屋,留她一个人站在走廊若有所思。
    再之后,工作的屡屡碰壁让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她苦苦咬牙撑着,终究没熬过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
    程池把人打了。
    事情的起因,是当初说好拿了乡下房子就罢手的债主反悔,找了几个无所事事的混混上门,左邻右舍的都在,
    他们不动手就干坐,跟他大伯说:“老头子你病成这样怎么还不断气呢,反正治不好的,我要是你呢早死早超生,
    省下来的医药费给我们不就行了。”
    当时程池刚好在家吃饭,碗一摔揪住对方就打了起来,激动下抄到块砖头便往对方脑袋敲过去,现在病人躺在
    医院里,家属要告程池杀人让他坐牢,唯一的办法就是私下和解,问题就随之而来。
    钱。
    又是钱。
    “不是我爸爸欠下的吗可他都死了啊……”
    她情绪崩溃,抱着脑袋痛苦地呢喃出可谓大不孝的话。
    “再说了,我才是他的女儿,非要找的话,那就来找我啊……”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爱她的人。
    她大伯没说话,沧桑的脸庞遥望西方的天空,轻不可闻地叹息。
    都说一死百了,可也有些事,至死不会罢休。
    像债务恩怨,就得要活着的人继续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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