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自然不是真的抱怨,只是个玩笑罢了。
    他会这么说,就代表这场谈判确实已经取得了三方都能满意的成果。
    关羽也是如此,他的心情很不错。所以他虽然保持着一贯的高矜姿态,没有理会诸葛乔这小娃儿,但诸葛亮和雷远都看得明白,关羽大步在前行走的方向,正是往馆舍去。
    二月下旬的时候,关平在南海郡雨战破敌,击败了江东的吕岱、全琮所部。吕岱的副将尹异阵亡,而吕岱、全琮两人几乎仅以身免,只带着极少量的部曲一路逃亡,经浈阳、曲江一线回到扬州。吴侯对交州的谋划,至此可谓彻底失败。
    步骘身死、吕岱败绩之后,吴侯便从巴丘调回了潘璋和徐盛;而身在巴郡的玄德公则以遣还各地的郡县兵来作为回应。
    到了三月中旬,诸葛亮与鲁肃再度会晤,就众人关心的交州局势,作了正式的谈判。
    诸葛亮自然拿着黄柄和他的部属们说事,痛责吴侯无事生非、扰乱荆州,并图谋玄德公的交州盟友。
    而鲁肃则据理力争说:荆州的事且不提,我们在交州攻打的是士燮,士燮与玄德公哪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明明毫无关系,我们向士燮动手的时候,你们却向我军进攻?
    步骘是吴侯亲信,是江东的二千石!你们竟敢杀了他?
    以盟友的身份,造成江东数千兵马的折损!你们竟无顾忌?
    孙刘两家也是盟友!你们悍然行事的时候,竟没考虑过?
    彼此唇枪舌剑地争执了数日,比谁嗓门更大,比谁看起来道理更足。
    孙刘两家确是盟友,所以才把冲突限制在数千人对数千人的规模。此等规模的厮杀鏖战,输赢都不至于伤筋动骨,地方上的矛盾也不至于轻易扩散到中枢层面。但这种乱世中的扩张,其实没有道理可言。即便是盟友,也只能各讲各的道理,话是讲给自家人听的,道理也专供自家人壮胆。落到实处,无非是靠胜负说话。
    诸葛亮与鲁肃前一次会谈时,曾主动提出孙刘两家共分交州。可以归属孙氏的,是整个南海郡七县,外加苍梧郡东南面的端溪、高要两个县,合浦郡东面的临允、高凉两个县。
    交州版图上有七郡,实际控制在汉家政权手里的,是南海、苍梧、合浦、郁林、交趾这五个郡。日南、九真两郡蛮夷众多,羁縻而已。而诸葛亮划出的一郡四县,更囊括了交州三分之一的实控户口,足显诚意,十分优惠了。
    可当时鲁肃尚不知晓步骘、吕岱两人在交州的情形,他相信己方能获得更多的利益,故而断然拒绝了诸葛亮的建议。
    待到第二次再谈,鲁肃特意准备了舆图,再度提起这方案,诸葛亮却顾左右而言他,仿佛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划分。
    鲁肃是个能屈能伸的,他几次扯着诸葛亮的袖子不放,简直要涕泪交流。最终看在孙刘联盟的份上,两家再度达成了一个瓜分方案。
    这个方案只涉及南海郡,南海郡东面的龙川、揭阳、增城、博罗四县归属孙氏。而番禺以西的南海郡三县,连带着整个交州,都落到了玄德公的掌握之中。
    对孙氏来说,南海郡东面的四县与扬州的会稽郡接壤。占据此地,便能对会稽郡的山越形成全面包围。按照江东文武的推测,若能完全控制会稽郡的山越,足以料取精兵四万。何况这四县本身有一万余口,在此地参与交州的贸易,也能获得商业利益。
    在军事手段彻底失败的情况下,通过谈判得到这些,已经不错了。至少鲁肃没有愧对前部大督的职务,勉强能向吴侯交待。而吴侯如果想点办法,也能够向自己的支持者交待。
    在确定这个瓜分方案以后,诸葛亮和鲁肃再共同对外发布了此番会盟的结果。
    虽然两家曾数千人兵戎相见,数万人对峙,但这时候谁也没有疑问,会盟就是会盟,孙刘两家的联盟依旧牢不可破。
    按照双方的说法,此前数月,绥南中郎将、交趾太守士燮与北方曹贼勾结,擅兴刀兵,试图向孙刘开战,并引起荆州各地动荡。孙刘两家遂各遣兵马前往平叛,其间经过多次恶战,两家俱都付出伤亡,但终于惩戒了罪恶的士氏宗族势力,恢复交州的安定。
    到了四月,孙刘两家各自收兵,不再军事对峙。而雷远从宜都紧急征调了相当兵力南下,他本人则回到荆州,开始与诸葛亮、关羽两人谈判。
    毕竟交州即将成为庐江雷氏新的立足之处,作为预定都督交州的重将,雷远实在有太多条件要和中枢谈。荆交两州之间,宜都和江陵之间,乃至庐江雷氏在宜都、在乐乡诸多利益该如何分配,如何补偿,也须得及早有个确定的条款。
    当然,这三人都是玄德公倚重的部下,这谈判终究为的是玄德公的大业,非只个人门户私计。关羽自然懒得操心那些细务;以雷远现时的身份,也只需要与诸葛亮、关羽两人大致定下方针。具体的细节,三方各自都有无数的下属出面。
    诸葛亮说雷远锱铢必较,恐怕更多是为了向孩子解释。
    一个十岁的孩子孤零零来到江陵,等着将要成为父亲的人接见。结果左等不到,右等不到,他只好自己来寻找。明明完全不识路途,他竟从馆舍穿堂过户,再越过太守府的偏门,一直找到诸葛亮等人议事的厅堂以外。
    诸葛亮觉得,这或许是某种特殊的缘分。
    这使他对诸葛乔生出格外的歉疚,于是揽着诸葛乔肩膀的手臂微微紧了紧。
    诸葛乔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觉察到自己大是失礼。于是他更加局促不安,脚步都乱了,在跨过一处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好在诸葛亮的力气很大,一把扶住了诸葛乔。
    为了避免诸葛乔尴尬,他举着白羽扇指点道:“阿乔,你看见前头高处那座城楼么?”
    “看见了。”
    “那城楼,便是王仲宣作登楼赋的地方。登楼赋你听说过么?”
    王仲宣便是如今担任曹公麾下军谋祭酒的王粲。他是当代名士,以文采著称,号称文多兼善。便是江东,也有传唱他的诗赋的。
    诸葛乔应道:“我听说过,还会背诵。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是么?”
    “对,对!”诸葛亮挥着羽扇:“阿乔,我下午有暇,带你去那城楼看看可好?”
    雷远在一旁看着有趣,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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