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徐晃只有无奈。
    一年前的时候,局势明明是很乐观的。
    当时刘备试图控制益州,而曹公早就使司隶校尉钟繇在关中立足,之后从降伏张鲁开始,说动韩遂,再挥军入汉中、入巴西,每一步都快捷迅猛,每一步都抢在刘备之前。
    若一切都顺利,己方本可以将关中、巴汉连接为一个整体。一方面整合关中之兵、汉中之粮、巴郡的蛮夷,使之汇集为曹公可用的力量;一方面则可按兵不动,且看益州刘璋和荆州刘备两个汉家宗室打生打死。无论两者胜负如何,己方凭着巴郡横截大江水道的优势,都能够以较少的力量撬动局面,而曹丞相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宏大计划,足见曹公气魄恢宏。只要成功,天下便在掌中,而刘备的力量被压在边鄙,再也不足为虑。
    然而,因为自己在巴西被雷远击败,数千深入益州的曹军精锐溃散,整个谋划实现到一半,就无以为继。
    因为曹军未能占据巴西,所以刘备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益州施展手段,迅速兼并整合荆益两州,真正成为了足以挑战曹公的强大对手。
    因为曹军未能稳固控制汉中,所以马超竟然能越过汉中去巴西发疯,最后又不知怎地得到刘备的支持,转回凉州去闹得陇上鸡犬不宁。
    因为一步未能跟上,随即就步步失措,最后导致了现在这局面。
    今年以来,徐晃身在边疆,却也接连收到军报,看那一份份军报上写,关羽在编县破乐进,孙权举十万众攻合肥,马超夺取陇西、南安等郡县,围攻凉州治所冀城,再到此刻刘备入汉中……扬州、荆州、益州、凉州这四个大州绵延万里,处处烽火,全都在与曹公为敌。
    虽然曹公并未苛责徐晃的失败,徐晃本人却觉难以承受。他之所以拖着沉重病体亲临前敌,便存了几分战死以谢罪的意思。
    一切的开端,就是自己被那庐江雷远击败!我徐公明戎马半生,竟然被一个年纪刚过弱冠的乡下土豪所败,以至于大局倾覆如此!
    虽说坚信曹公总有解决的办法,但身为一方守将,徐晃所能做的,便只有守死在这汉中的崇山峻岭之间了。
    徐晃叹了口气,又咬了咬牙。
    他的精力愈发不济了,昏昏沉沉间,他想着:想要我徐公明死,怎也不是易事。除非打光最后一个凉州人,我徐公明必定钉在广石,让蜀军寸步不能进!
    此时部下们忽然欢呼起来:“蜀军退了!退了!”
    徐晃猛地睁眼,果然见到高扬的尘土间,蜀军如潮水般后退。一名凉州军服色的军官快步往这处高坡奔来。
    凉州人倒也精明,原来一早就发现我在此地。
    徐晃皱了皱眉。眼看那军官越走越近,他提足一口气,挺身站起,拄刀而立。
    他的扈从甲士们环绕身周,持着长矛大刀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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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军官走到近处,也不拜见,就在坡脚下拱手道:“蜀军右翼溃散,往北退去了,左翼还在顽抗,我家阎将军说,先诛灭他们,再来向公明将军报捷。”
    所谓“阎将军”,自然是阎行了。他此前代表韩遂去见曹公,曾经得过犍为太守的虚职,勉强算个二千石。
    但以军中权位来说,征西将军夏侯渊主导汉中军事,徐晃以其威望担任实际上的副职,平难将军殷署和朱灵、路昭等人位在徐晃之下。而韩遂在殷署之下,阎行又在韩遂之下。严格地讲,阎行的地位连徐晃的一条大腿都不如,可阎行的部下此刻面对徐晃,竟敢如此大大咧咧,毫无礼数。
    徐晃身边诸将校一齐恚怒,都觉凉州人真是桀骜异常。
    好几人同时手按刀柄,踏前半步,一时间甲胄乱响,气氛肃杀。
    徐晃微微摇头,止住部属们的躁动。他缓缓吐气,平和地道:“彦明辛苦了,今日多赖诸君奋战,我必禀明征西将军,厚颁赏赐、抚恤。”
    而那凉州军官躬身一礼,并不离开,似还有话要说。
    徐晃身边扈从喝问:“阁下还有何事?”
    凉州军官顿了顿道:“适才战况混乱时,徐商将军陷于敌阵,我们实在不及营救,故而……”
    徐商是徐晃的同族、同乡,也是多年的老搭档了,此前与吕建并为徐晃的左膀右臂。由于吕建在巴西被庐江雷远麾下一个野人所杀,徐商便承担了更多的任务,并在徐晃精力不济的时候,作为广石曹军的实际指挥者。
    现在他死了?
    适才我在前线,还见他亲临前敌作战,又安然返回。这才多久?他就战死了?
    徐晃觉得眼前发黑。
    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因为蜀军将败,徐商将军领人追击,结果……”那军官道:“我们把徐商将军的尸身抢回来了,徐将军可以看一看。”
    徐晃摆了摆手,沉声让那凉州军官下去:“我知道了,你去吧!”
    凉州军官走远之后,他拄着刀摇摇晃晃向前几步,走到坡地的边缘继续眺望,却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人,也看不清景物。几名扈从跟在他身后,深怕他会跌倒,于是把手臂探出,虚扶在左右,随时准备接住他。
    徐晃连声冷笑,嗓音嘶哑:“韩遂?阎行?”
    与此同时,在距离广石曹军营寨十余里处的另一座大营里,刘备手扶案几,面带疑虑地问道:“韩遂?阎行?”
    庞统轻摇小扇:“莫非主公怀疑他们?”
    刘备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果说马超是凶悍的恶狼,韩遂就是狡诈贪婪的豺狗。此人先背汉室,再先后反噬盟友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王国、阎忠、马腾。凉州羌乱至今快三十年了,诸多凶人旋起旋灭,唯独此君吞噬腐肉而自肥。去年他与我派出的使者交臂笑语,口口声声说要共扶汉室,共讨国贼,转手就把马超卖给了曹孟德,以致曹军安然进入汉中,几乎令我们失措…………此时此刻,他或者可用。但在我看来,此人全不可信,久后必是祸端!”
    刘备很少有这么长篇大论地指摘别人的时候,对韩遂如此,显然厌恶至极。
    庞统收起小扇,躬身一揖:“主公明鉴。”
    他敲了敲案几上一份书信:“别的不提。只看他这会儿居然还敢说什么,欲领汉中以为益州屏障,就知他不仅狼子野心,更已利令智昏。”
    “那军师的意思?”
    庞统先不答话,探手往自家袖子里掏了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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