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北部在先秦时,分为巴、蜀二国。
    蜀国始于蚕丛氏,乃武王伐纣时牧誓八国之一,国都原在广阳,后迁至成都。极盛时,以褒斜为前门,熊耳、灵关为后户,玉垒、峨眉为城郭,江、潜、绵、洛为池泽,以汶山为畜牧,南中为园苑。其核心地带,大概就是如今的蜀郡、广汉郡和犍为郡。为争夺汉中,蜀国曾与秦国展开几近百年的鏖战。
    而巴国则是与楚国争雄的强大势力,初都夷城,后迁巫山。虽然迫于楚国而不断西迁,但其领地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及黔涪,也是绵延数百年的大国。巴国的覆盖范围,便是益州之巴郡。
    这两国一争于秦,一争于楚,彼此又互争雄长,彼此攻伐数百年之久。相对而言,蜀国坐拥成都平原的沃野千里,又据河川上游之势,比较占据上风。而巴国在依托连绵群山防御的同时,则沿着宕渠水向北,越过米仓山,再经濂水威胁汉中。
    这条不经金牛道,而从汉中正南深山中切入的道路,便是所谓的米仓道。
    严格来说,米仓道不是一条道路,而是以翻越米仓山为中点的多条道路集合。因为沿途绕山越岭,极其险峻,而所经之处又多荒僻,因此通常来说,金牛道是蜀中与汉中交通的主要道路,而米仓道的作用次之。
    按照当地賨人的传说,在米仓道以东的千山万壑中,还有可以抵达汉中的通道,但那些通道无法承载较大规模的队伍,目前来看,在军事和经济上,没有什么作用。
    扼守米仓道的要隘,自南向北,由瓦口关起,随后是宕渠、宣汉、汉昌等山间小城。除此以外的地区,大部分都被巴夷或賨人盘踞着。
    建安十六年的四月中,天气渐渐闷热。
    宕渠县西南八濛山的山谷中,仿佛有水汽蒸腾。水汽有时候化作遮蔽天空的晦暗气团,让人憋得呼吸沉重;有时候气团顺着山势攀升,瞬间化作一场暴雨,伴随着层叠乌云和雷暴,劈头盖脸地砸落地面。
    这种剧烈的气候变化,使得一支顺着宕渠水河谷溯源而上的人马顿时手忙脚乱。
    这支队伍刚到江州的时候,天气还不那么燠热,可是沿河向北走了没几天,气温就猛地抬高了许多,又因为潮湿的关系,所有人的衣袍、甲胄都湿透了。许多士卒们干脆把戎服卷在腰间,只着单衣。而队伍里的畜力也都无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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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就在刚才,又有暴雨倾盆而下。雨水落在人身上,透着冰凉刺骨,所有人连忙取蓑衣披上,再拿出毡布覆盖在牛马的背上。
    雨水来得太过猛烈,所有人披挂完成以后,其实全都淋成了落汤鸡,蓑衣蓑帽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透过重重雨雾,眼帘中远近各处青色的山崖渐渐模糊,河谷内充斥着亿万雨滴砸落在地的声音,有时候是密集的沙沙声响,有时候汇成没有间歇的轰鸣。
    轰鸣声响中,又有某种更加可怕的声响发出,好像哪里有林木断折、岩石翻滚坠落,最后落入深处的谷地,激起巨响。
    向导听到这声音,脸色顿时变了。
    他急匆匆地从队伍前方奔跑回来,叫嚷道:“须得退回五里!退回五里!”
    雷远的双耳被哗哗雨声充斥着,一时听不清楚。他索性掀开蓑帽,任凭雨水从脖颈处灌进去。他问:“你说什么?”
    甘宁倒是听清了,他在雷远耳边大喊:“这厮让我们退回五里!”
    随即甘宁揪住了向导,因为用力太大,几乎把向导提了起来。他暴躁地喝问:“这样的雨,这样的路,你让我们回头?这是要让将士们累死吗?”
    向导急切地争辩:“听见刚才的声音吗?是雨水浸润土石,使得哪个地方的山塌了!这里的地形太陡,也不安全……我们得退回五里!”
    甘宁还想再说什么,雷远打断了他:“那就退回五里!立刻就回头!”
    说着,他扳开甘宁的手臂,拍了拍向导的肩膀,又在雨水中大喊道:“你提醒的很对,多谢!我们这就退回。你去引路!”
    向导是个年轻人,肤色很黑,看相貌有点像賨人。虽然做汉家百姓的打扮,但没有扎发髻,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粗绳捆扎在脑后,又披散下来。他也没有携带武器,只握着一根粗长的木杖。哪怕在大雨中,他用木杖支撑,依旧健步如飞。
    这几日行路,向导已经知道了,这支队伍是由眼前这青年将军指挥的。这位将军的年龄虽然与自己近似,其实却是荆州一个大郡的太守,至少执掌数万人的生杀予夺。
    这种强烈的身份差距,让向导在面对雷远的时候,格外小心谨慎。
    他虽然年轻,但有些见识,知道在汉家官吏眼中,便是汉家子民都不算人,更不要提自己这种介于汉人和賨人之间的身份模糊之辈了。当着这种大官的面,只要说错一句话,就算当场被杀了也没处说理去。
    但雷远对他却一直很客气有礼,哪怕到现在,这种每个人都暴躁不安的时候,也是如此。
    向导不再多说什么,跟着雷远派去传令的扈从,一路狂奔回去。
    过了一会儿,队伍里所有的人原地掉头,慢慢向来处退回。
    雨势愈发地汹涌了,一行人就像是孤零零的旅者,走在漫无边际的、水的世界里,仿佛随时会被吞没。许多人一边走着,一边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咒骂这天气,忽而又特别虔诚地向某一种神灵祈祷,希望神灵能让雨水赶快停下。
    “续之,你看!”甘宁忽然指着山谷下方的水道。
    雷远探头看了看,有些奇怪。虽然雨水很大,可是河道里的水量却反而不如刚才。
    “这是怎么了?”他问甘宁。
    “那个賨人小子说的没错,前头有山体坍塌,导致土石滚入谷底,遮挡了水道。”甘宁道:“今天不能走了,我们回到来时的那片平地,休息一晚再说吧。”
    雷远微微点头:“好。”
    他在心里叹气,所谓石过水为宕,水所蓄为渠,大概说的,就是宕渠境内常见这种情形吧。
    因为雨水浸透了身体,他又开始感觉到胳膊的酸痛,所以连忙把蓑帽的帽檐压得低些。这样一来,就只能看到身前之人的双脚,沿着前一人的脚印踉跄行路。
    流水从一侧山崖流淌下来,汇成小溪从道路上漫过,朝另一侧的低洼处流淌。溪水呈浑黄色,带着细碎的枯枝败叶。
    雷远再度叹气,他小心地跨过一处泥泞,继续向前,脑海中却不觉回忆起了过去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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