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城下的战斗进行到现在,东吴的水军优势显露无疑。
    雷远本以为,可以凭借骑兵拉平东吴水军优势,通过快速的内线机动,在滩头把吴军歼灭,但实际上没那么容易。只有伏击程普的那一场算得上好整以暇,之后阻截吕蒙所部,就差一点没赶上。
    倒不是说吕蒙的偷袭之策能起什么作用。毕竟城里有那位军师中郎将在,且不谈是否神机妙算,至少心思缜密、布置周到,绝不虞被他人所算。何况吕蒙既然抵近公安城驻军,雷远那集中力量击溃分散吴军的计划,还可以继续执行下去。
    问题是,战场上的变数至此愈来愈多,谁也没办法算清一切可能。
    所以诸葛亮才急遣简雍,往南面战场去走一遭。这既是给己方宣示胜利,也是给荆州军的将士们打个招呼:战斗还有得打,但是我们能赢!
    战斗确实还有得打。
    这时候,雷远身后的整片营地已经像是煮开的沸水一般,轰然而动。雷远本人带领扈从不断前出,在向前的路上口述各种军令,如流水一般发下。而对面的吕蒙所部军营里,四处火起,黑烟弥漫,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一名士卒飞奔回来禀报:“将军,邓司马、贺司马已经率部杀透敌营,未曾受到有力抵抗,现在已经折返回来,扫荡残敌。”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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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里,吕蒙与雷远所部接连鏖战数场,兵力伤亡甚重,却坚持不退。随后,当雷远以为吕蒙坚守在此或有图谋的时候,吕蒙其实只在营中虚设旗号,留了少量人马装作巡逻哨探。这批人日夜不停地出入走动,摆出许多人轮番出外的假象,其主力部队却通过某种办法离开了营地,进而直取乐乡。
    此人用兵,真是诡诈非常。
    随在雷远身边的好些人都脸色涨红,羞愧难当。
    任晖疾步出列,跪伏在地:“宗主,都怪我探查不明,以至于被敌人骗过了!”
    在任晖身边,郑晋也立即跪伏。
    任晖是雷远本部的带兵曲长,纵骑哨探是临时的任务。实际负责斥候侦察的乃是郑晋。这些任务原本由樊宏负责,樊宏身死以后,雷远身边缺乏得力精细之人,这才将他从军正的位置上调来。
    郑晋确实相当能干,论及处置事务、分配人手的经验,樊宏还远不如他。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前后派了明哨暗探上百人,早就把吕蒙的营地团团围拢……吴军士卒都是生了翅膀飞走的吗?
    此刻郑晋跪倒在地,也不辩解,只咚咚连声磕头出血。
    雷远瞥了两人一眼,并没有责骂。他知道自己在气头上,这种时候责罚部下,很可能越说越怒,最后掌握不了分寸。
    吴人攻入乐乡境内,是昨日午时前后发生的事,到现在将近一天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乐乡如何。
    过去数月里疯狂修建起的坞壁、围屯,能够保护那些百姓吗?或者,其中某一些,已经被吴人攻破,大肆烧杀了?或许此刻自己身边的袍泽兄弟,有些人已经失去父母妻子?
    过去许多年里,庐江雷氏凭借着灊山险要和重重坞壁,一次次地应对各方兵力,他们对于据寨而守,可谓经验丰富。
    可庐江雷氏部曲主力已经尽数在公安城下了,缺乏机动兵力策应掩护的坞壁,数量再多,也只有消极防御。如果吴军下定决心,就可以将他们一口口吞吃下肚!
    想到这里,每个人都暴躁得想要嘶吼出来。只是眼看着雷远表情阴冷,无人敢乱说乱动。
    雷远的恼怒不下于其他人。对他来说,乐乡不仅是本据所在,不仅是亲人、部属的家乡,更是漫长前路的起点,是万丈高楼的地基,是自己一切想法的实施之所。听说这个消息,他恨不得当场砍了负责哨探之人,可那有什么用?
    他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出现这样的局面,错不在他人,错在自己!如果就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猛攻猛打,不能给吴军留出从容施展谋略的时间,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归根到底,是因为自己担心部曲损失太大,想要稳妥。可是在战场上,哪里能有稳妥?想要稳妥,就等于放弃主动权,就等于把胜利的机会送到别人手里!
    他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呼气,伸手捂住了脸,用手指按压着额角,好让暴跳的青筋平复下来,顺便再擦去满脸的急汗。他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没有很好的说辞来安慰部下们,鼓舞他们的士气,所以姑且保持沉默吧。
    一行人继续策马向前,在他们的身后,部曲将士们像是潮水般从营地里涌出来。适才雷远已经下令,让各部做好紧急出动,回援乐乡的准备。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并且开始列队,随时可以出发。
    许多将士们手持武器,瞪视着对面的吴人营地。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乐乡遭到吴军进攻的消息,于是每个人都暴躁不安。在军纪的约束下,这种暴躁不安化成了强烈的杀气,使他们只想着发泄一番,先拿对面那座营地的吴人祭个旗。
    距离吴军营地不过百数十步,前方又有数骑飞奔过来,为首的是贺松。
    “宗主,那营地里大概只有三百来人,就是他们每日里换了衣物旗号在外面晃悠。我们来回冲了两遍,已经将他们杀的倾净!”
    雷远点了点头,勒停战马。
    既然吕蒙只留下少数人守营,己方骑兵突击之后,立时就能将之化为齑粉。
    “另外……”贺松靠近一些,低声道:“诸葛军师和魏将军,也来了。”
    不用贺松说,雷远已经见到了他们。
    他们显然也是一得消息,就亲自来探看的。几个人都是步行,从营地里头出来。
    诸葛亮挽起袍袖,跨过一道被撞得散架的拒马。他的额头处有烟灰的痕迹,大概是刚才穿行于吴人营地探看,不小心沾上的。魏延稍微落后些,正满脸恼怒地与另一名将校争辩着什么。
    雷远轻带缰绳,迎上前去。
    诸葛亮开口就道:“是辎重!”
    “什么?”
    “吴人把将士藏在辎重车队里,每日往返于江畔和营地。我们以为,他们是从船队运输物资到营地,其实,他们是从营地运输兵力回到船队。过去三天里,他们借着辎重队伍往来,一共运走了两千多人。”
    原来如此,确实狡诈,但也不值得多讨论了。雷远点了点头,他甚至都不下马,直接对诸葛亮道:“乐乡不能有失,我现在就回兵救援。”
    站在诸葛亮和魏延的角度,想必一切以公安城的安危为先;而对雷远来说,乐乡是最重要的。在这危急之时,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坐视着乐乡陷入危险。
    所以雷远没打算与人讨论,直接就当众通告了这个决定。当代的豪族大都将家族的利益看得超过一切。雷远觉得,这样的态度或许过于强硬了点,但自己应该不是特别过分的那个。
    果然诸葛亮并不惊讶。他问道:“续之要带多少人回去?”
    “吕蒙和程普两军,现在大概还有四千人的机动兵力,估计全都去了乐乡。但是,甘宁所部的动向至今尚未确定,所以公安这里也不能轻忽。”雷远沉声道:“我带两千人去救援乐乡。留一千人在此,配合文长将军稳守公安。军师以为如何?”
    诸葛亮微微摇头:“续之,可否借一步说话?”
    雷远略一犹豫,下马来跟着诸葛亮走了几步。
    却听诸葛亮道:“适才行于吴军营中,我忽然生出个疑惑,怎也梳理不清……吕蒙这一手,确实漂亮,可他为何要如此?如果只是攻打乐乡以调动我军,甘宁所部不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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