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豹最近过得很不痛快。
    自打他们从A市来到这里,各种要守的规矩真是变得忒多!
    房间不能乱进,说话不能大声,坐着不能跷二郎腿,想把枪拿出来擦擦,都得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别人,说是怕吓着佣人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二少爷。
    张豹抹一把辛酸泪,这个破宅子,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徐章这个王八蛋面瘫就知道用头儿来压他,凭啥!凭啥虎子能去外头给头儿办事,他这么能干,却要在这儿守着宅子?
    这岂不是大材小用,豹刀割鸡?!
    不行,等今天宴会结束,他必须要跟头儿申请换班!
    张豹扫了一眼被自己手下按在地上,吸了“软骨剂”还在妄图挣脱,用令人不爽的语气质问他们是谁的程泽,火大地往他身上补了两脚,“乱爬什么!”
    要不是这小子瞎跟,他用得着分身来这一趟吗?
    程泽是吧,前夫是吧,哼哼,怪就怪自己不长眼非要跑到这儿来,婚都离了还想着跟他们嫂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张豹特地吩咐了手下药量下少点,别把人弄晕,今天撞到他手上,看他亲手来给他们头儿出口恶气。
    张豹左看右看,从墙边拎了根称手的棒球棍,踩着程泽的肩膀,眯眼对准他的后脑勺,抬手就要挥过去,边上的人见了赶紧冲过来拦着,擦汗劝道:“豹爷,豹爷,您这一棒子下去人都死了,这里不是咱们地盘,没法解决干净啊。”
    徐章可是特地提醒过别在栾家搞出事,这万一死了人,豹爷没事,但账肯定算在他们几个头上。
    “啧,麻烦!”
    张豹不爽地骂了两句,放下棍子,指着程泽道:“打,给我把嘴堵上狠狠地打,做得干净点,别把人弄死脏了地方就行。”
    要说打人也有技巧,这些打手都是陈虎徐章他们专门挑选训练出来的,对人体的弱点相当清楚,也很有一套折磨人的手段,弄出来的伤有些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伤筋动骨,隔两天就能好,而有些伤表面上没什么,不打脸也不见血,但就是能活活把你疼死,除非去医院拍片子验伤,不然肉眼根本看不出门道。
    张豹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程泽勉强缩着身体,护着自己脆弱的头腹,一边欣赏拳脚打在他身上的闷响。
    听说这小子跟江一寒那条阴狗一样是个律师,他最烦这些骂人不带脏字儿的,把嘴堵了正好。
    想到现在还没找到人的江一寒,张豹撇撇嘴,看了眼浑身无力还企图从袋子里出来的程泽,直接抬脚隔着麻袋踩到他脑袋上,不客气地碾了碾,“省点力气吧大律师,你跑不掉的,要怪就怪你自不量力总惦记着别人的东西,听你豹爷一句话,老老实实地挨顿揍,下次——”
    “……是这边吗?”
    门外忽然传来模糊的人声。
    张豹顿了顿,拧眉看向站在门边的年轻侍者恼火道:“怎么回事,谁他妈把人放进来了?!”说完又指着听到声音便开始拼命挣扎,企图弄出动静的程泽,“把他给我摁住了。”
    “唔、唔……”
    程泽嘴里塞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破布,咬牙往门的方向撞,后颈却被人死死摁住。
    那个药剂他其实没吸多少,但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明显是练过的,几拳下来专挑看不见的暗处打,哪里都在疼。
    这些人不知道是谁派来针对他的,根本是要把他往死里弄,敢这么嚣张地在栾家动手,绝对是有什么依仗在,现在不抓住机会求救,他怕是要在这里丢掉半条命。
    程泽努力张开嘴,用舌头顶了半天,才狼狈地把嘴里塞着的东西推了出来,也顾不上恶心和自己乱七八糟的样子,喘息着刚想开口呼救,就听到旁边有人突然道:“走廊上的是那位段小姐。”
    程泽闻言倏地一顿,神色有点僵。
    张豹皱眉,挠头咕哝道:“怎么偏偏往这边带。”
    要如果是别人大不了直接赶走,但这个段天边他是真不敢有意见。
    不说别的,他们头儿折腾成这样是为了谁啊,上个月他跟着头儿又去了一趟西南,弥勒佛那几个心腹什么下场,他可是在旁边亲眼看到的,第六次从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气都快没了。
    张豹摸了摸发凉的后颈,……还是先把这个狗屁前夫的嘴堵死了,不然等下被发现,打草惊蛇弄得人跑了,头儿肯定会宰了他!
    低头一看,发现刚刚还拼命发出声响,企图求救的人,突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什么情况?”
    张豹惊讶,踢了踢程泽的头,压低声音瞪向同样懵圈的打手,“你他妈弄死了?”
    旁边侍者连忙上前,小心地把手探进麻袋,疑惑道:“还有气儿啊……”
    “在豹爷我面前装死?”
    张豹冷笑,“管他耍什么花样,把嘴堵死了,别让他出声就行。”
    “是,豹爷。”
    而程泽只是沉默僵硬地躺在那儿,任由他们如何动作,睁眼看着麻布外透进来的光,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没有说话。
    说来奇怪。
    无论是和没见过几面的女人订婚,还是未婚妻与父亲乱搞的性爱视频被四处传播,又或者是在酒局上辗转,求人办事,程泽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妥协与逢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人生中的一部分,仿佛他生来就是如此。
    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活,所以他想自己就算过得不是很好,也应该算不得太糟糕。
    直到方才听到段天边的名字。
    他没缘由地想起年少时背诗,她背“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背到一半忽然叹气,说“想到以后我们都会变,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难过。”
    十七岁的程泽在学校里已经是天之骄子,浑身的锋芒,好像夜空里所有的星光都应该照在他的身上,想也不想便扔下一句“无聊”,过了片刻冷哼,以后要变也是越变越好,有什么好难过的。
    说完又斜了眼段天边,“不过你的成绩要是一直原地踏步,以后上大学都追不到我,那确实应该难过难过。”
    他说的那样笃定,神采飞扬,仿佛一切都唾手可得,未来绝不可能在他意料之外,段天边永远不会离开。
    程泽脸上露出一点笑,又很快消失了。
    那点轻松的,希望能够和段天边再见一面的全部期望,不知怎么变成一团炙热的,令人痛苦的火。
    他就在这团火焰里,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天疾速往下落,他隐约看见自己站在刚起步的律师事务所前,意气风发,第一次对段天边承诺“来日方长”,又听到电话留言里段天边哭着说“程泽,我妈妈死了,你到底在哪儿啊”。
    他既没有说过爱,也没有说过不爱。
    就这么断断续续,纠缠不清地拖了十年。
    年少时的梦早就消失了,连带着他的意气、他的傲慢一起,如今的程泽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冲到岸上,在烈日下暴晒腐烂的鱼。
    狼狈,丑陋。
    不愿想象段天边看向他时的眼神,期盼落在他身上的灯光全部熄灭。
    逐渐变近的脚步声里,程泽只轻微动了动。随后比张豹他们更怕惊扰到外面的人似的,慢慢偏过头,闭上眼,连同呼吸和眼泪全都埋进了肮脏的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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