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姨母送你去后头歇?”城阳伯夫人低头含笑。
    “开席吧。”阿岳瞅着妹妹这么往死里折腾都觉得累得慌,再如此只怕今日她还要说出别的好听的,此时便轻声说道。
    “吃了宴,咱们再歇。”提了吃的,阿元眼睛就亮了,又疑惑问道,“阿容怎么不见?”
    “一会儿你就见着了。”城阳伯夫人笑了,露出了一贯的慈爱来,又使人往前院去请三位老爷,都是一家人也不避讳什么,便在中庭摆了酒宴,酒宴上凤城颇为伶俐,十分讨巧,不着痕迹地就与湛家亲近了起来,这忙了,也顾不得吃了委屈的妻子了,又见城阳伯态度还算是客气,便觉得这也算是成功了,又恐功亏一篑,只吃了酒,便只说叫家里叨扰了太久,预备告辞离去。
    湛三看着这小子精乖,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便对着阿镜问道,“你与女婿一起走?”
    “难道我还要留着?”阿镜便冷笑道,“这府里,竟都是看不见我才快意呢,我何必讨这个嫌?!”
    凤城恨不能吐血!
    才刷完好感,后脚这妻子就毁他的心血,这简直就是要命的节奏!心里恨得不轻,他便在一旁挤出了笑容道,“家母喜欢她,一刻都离不开了,要怪,就怪她太讨人喜欢,竟……”
    “哼!”阿镜一声冷笑,凤城说不下去了。
    湛三却并不动怒,见女婿手足无措,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我本是想着,今日我与你母亲要和离,你想着母亲,如今也倒还省心。”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顿时叫阿镜惊住了,许久,她突然尖叫道,“你要休我母亲?!”她几乎要扑上来一样,惊声道,“你凭什么休她?!”
    “是和离。”湛三冷冷地说道,“当年,你母亲不贤,我本就是要与她和离,只是因你与你哥哥之故,方才容忍至今。如今,”他轻声道,“你已嫁人,你哥哥也定了亲,再无顾虑,眼下也是我与她缘分断绝的时候了。”见阿镜身后,凤城的目中闪烁,他只觉得疲惫,摇着头说道,“你母亲就算是和离,我也会给她充足的银子,她的嫁妆,也带回去,从此以后,各自保重也就是了。”
    他言语坚定,显然不是一日的决定,阿镜却觉得父亲是见着母亲的娘家失势方才如此,只唾道,“小人!”
    “说什么是什么吧。”湛三无所谓这些,便冷淡地说道。
    “你也同意?!”阿镜一指不说话的阿岳,恨道,“为了奉承大伯父大伯娘,你连咱们母亲都不要了?!”
    “若是舅舅没有想着抱我们家的大腿,我也不会如此。”阿岳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回头,你给舅舅送行的时候,也问问看,他对咱们家做了什么。”他舅舅眼瞅着就流放边关,一辈子都不能回京,阿岳算是如释重负了。
    “无情无义的小人,我,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家人!”阿镜只觉得这府中竟是一些心怀歹意之人,此时也梗着脖子冷笑道,“和离就和离!日后,你们别后悔!”说完,心里便决定立时与淮南王妃告状,请她将这起子小人治罪,越发地不肯留了,也忘了先去安慰安慰湛家三太太,拉扯着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夫君就走了,眼看她带着怒气扬长而去,湛三的心情并不好,只默默地坐在一旁。
    “这样败家的媳妇,早该休了!”湛家二老爷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便将筷子往桌上一丢,冷笑道,“这些年,她折腾的厉害,还不是你纵的!”
    阿元已经吃的很饱,也不去听这兄弟几个说话,爬下了饭桌,就见外头阿容正有些疲累地匆匆进来,见了已经散了,便皱眉道,“竟没有赶上。”心里,却将命他翻看旧卷宗的肃王默默地诅咒了一下,心说老泰山大概是从前被英国公府折磨的不轻,如今,正是用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劲儿往死里折腾他呢!
    “不愿意在咱们这人呆着,自然是要回去。”湛家二老爷冷笑了一声,这才问,“肚子饿了没有?吃点子东西垫垫。”
    阿容正见着不远处阿元对着自己龇牙乐呢,急忙回了二叔的话,这才走到城阳伯夫人的身边,对着正也一同看着自己的阿元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含笑道,“早知你来,说什么我都早些回来了。”见阿元美滋滋地摇头晃脑,他隐蔽地摸了摸阿元的小肚皮,觉得鼓鼓的,顿时用谴责的目光看了这没忍住嘴儿的破孩子一眼,这才在城阳伯夫人这一桌坐了,见阿元也殷勤地爬过来看着他,眼珠子乱转,便笑道,“这是在做什么?”
    “嘿嘿……”阿元一脸的你懂的。
    阿容确实懂了,此时便老实地先夹了些青菜,自己吃了些,又亲自喂给了有些嫌弃的阿元。公主殿下本是想将这些青菜吐掉,不过似乎美少年夹给她的格外的香甜,便摇头晃脑地吃了,这才小声说道,“大好的天儿,咱们做些别的?”见阿容脸上抽搐了一下,便急忙问道,“难道,你是不愿意么?”
    再叫你爹见着,非往死里折腾我不可。
    阿容这才明白,怨不得这年头儿,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这肥公主一句话,就叫他有点儿想要顶着肃王的杀人眼大步作死的意思来,心里直抽抽,他却还是欢喜的不行,含笑点头道,“好。”
    “做什么呢?”阿元眼珠子乱转,看着阿容比自己还红润的嘴唇,觉得自己又饿了。
    美少年不知道自己叫个流氓公主惦记呢,此时便想了想,这才笑道,“如今外头正是春暖花开,咱们走走,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阿元只有半日的假,一会儿就得与我回宫了。”五公主才不承认自己羡慕嫉妒恨了呢,便在一旁很煞风景地说道。不过见着阿元一脸憋屈地看着自己,小表弟不在身边的五公主心里爽了,越发地对着哭笑不得的阿容仰着头说道,“总是叫阿元往外头寻你算什么呢?你应该,常常来见阿元的不是?”
    什么叫难缠?阿容算是知道了。熊孩子可是在宫里住着,那里是能想见就见的么?难度颇大。不过眼瞅着熊孩子被提醒了一下,露出了奸诈的笑容,美少年真心想要揉眼角,那破公主还在得意地说道,“皇姐说的太对了!容哥儿,”她只奸坏奸坏地说道,“万水千山总是情,那什么,为了本宫,就算是要突破重重阻碍,也是容哥儿你必须要做的不是?”
    她正得意,却见城阳伯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知道了。”阿容觉得这一回,只怕要狠狠地刷一下宫中几位老大的好感度了。
    阿容含笑应了,阿元心里快活的不行,却愣是能摆足了谱,瞧着就特别有公主的威严,不大一会儿,这几个便笑成了一团,此时,湛三已经起身往后院去了,阿元就知道只怕不妙,不大一会儿,就听见后院传来了惊天的哭闹,许久之后,湛三眼圈通红地大步出来,后头湛家三太太叫人扶着,更后头,是许多的大箱子,就收拾好,阿元便知道湛三这一次只怕是来真的,这是早就预备好,就等着阿镜出嫁便和离了。
    “嫂子,嫂子你跟他说说话儿,别休了我!”湛家三太太从前有恃无恐,不过是因湛家的家风纯良。如今眼见是再难转圜,立时便软了,伏在城阳伯夫人的面前哭求道,“他素来听你的,你只要一句话儿,一句话而就够了!”说完,她大哭道,“除了湛家,我还能到哪儿去!”娘家倒了,她一个女人要何等的艰难。
    湛三太太只觉得心里茫然的厉害,竟不知哪里是自己的前程了。
    “咱们两个,缘分尽了。”湛三也觉得惆怅,只是这些年的争吵寒心,旧时的情分早就湮灭了,他低头看着湛家三太太,露出了淡淡的哀凉来,轻声道,“就这样儿吧,以后,你寻个可心的人,好好过日子吧。”
    这是妻子经常抱怨的一句话,抱怨他没用,总是叫她吃委屈。
    湛家三太太看着这个依旧英俊的夫君,见到他目中的决绝,想到旧年,也曾琴瑟和鸣,恩爱欢喜,再看到如今,夫君再无转圜,可是她的一双儿女,一个冷眼旁观,一个竟没有了踪影,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追悔莫及。
    她哀叫了一声,慢慢地摊在了地上。
    ☆、第94章
    再后悔,也晚了。
    无论湛三太太这回说什么,怎么哭求,甚至也说日后绝对不会再犯。湛三都不肯回头。
    阿镜的婚事叫湛三太太这样拿来折腾,是压倒了湛三心中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什么都不说,便将阿镜订出去,全然不管淮南王府与城阳伯府之间的交情如何,已叫湛三知道的那一刻,便对妻子彻底冷了心。只是他到底还算有些良心在,恐妻子日后生活有碍,便又自己拿出了一万两的银子来作为妻子的生活之资,之后,便一封和离书塞进了妻子的手里,只叫湛家三太太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动作。
    她兄长与娘家的男丁被关起来,女眷却还是在的,只是眼下的境况也很差,眼见她带着大笔的银子归家,欢喜还来不及,也不去上门与湛家吵闹,哄着她将银子与嫁妆拿了出来做一家子的生活之用。后头又有家中的男丁被定罪,往衙门里打点了许多,一关一卡都要塞银子,不到半年,便将从前的地与铺子都卖了,这才堵住了衙门里头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的胃口,见着了家里的男丁。
    湛三太太如今在家,初时也还为家里的兄长外甥担心,然而银子越来越少,也觉得有些不安,本是不想再给家里人的银子,然而此时,没有了丈夫,谁听她的呢?嫂子带头将她的银子都搜了出来扬长而去,竟将她丢在小屋子里置之不理。又因后头银子打点了许多,家中又穷困了下来,便舍不得给她吃好菜好饭,只是清汤寡水地留着她的一命,打着她的名号往城阳伯府或是阿岳处要银子,被打出来了,便直接找上了嫁在淮南王府的阿镜。
    阿镜的日子,如今并不是十分好过。
    她前脚走,后头父母便和离。凤城本就对她与湛家的关系心生疑惑,眼下什么都不用问了,全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个没有用的人,心里气愤,觉得这是阿镜联合湛家三太太骗婚的凤城,便与淮南王妃告了状。淮南王妃并不是一个易与之人,最是嘴甜心苦的,知道了这个也气得倒仰,只是还有一线希望,虽待阿镜不如从前,却还没有撕破了脸训斥这个儿媳妇,又见阿镜无知无觉的模样,便飞快地给儿子塞了两个年轻美貌,又知趣儿的丫头,后脚便进了宫。
    给太后请安奉承了一回,淮南王妃就找上了阿元。
    此时的阿元,正拿着阿容给自己专门画的画像与五公主显摆心上人多才多艺,叫五公主拧着嘴呢,却见远远地一身尊贵打扮的淮南王妃过来,心里就一动,有心继续“帮帮”阿镜,便起身笑道,“皇婶儿怎么来了?”
    “我与太后娘娘请安,又想到你与福寿在宫里寂寞,便来与你们说说话儿。”淮南王妃是个严厉不大好相与的人,此时脸上虽是在笑,可是却叫人骨头里发寒,阿元就没想到阿镜竟然还能觉得这么个婆婆是个和善的人,此时请淮南王妃安坐,便笑道,“皇婶儿把我们放在心上呢。”顿了顿,便有些不经意地问道,“前儿刚见着堂兄往城阳伯府回门,因后来生出些变故来,堂兄没受惊吧?”
    “他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受惊又如何呢?”淮南王妃见阿元提起来了,脸上便带了几分笑容。
    “也请皇婶儿好好儿安慰阿镜呢。”阿元重重地叹道,“虽然我与她的话不多,素日里也没有什么交情,到底是新媳妇儿,心里慌呢。”
    “我的为人你还不知?”淮南王妃掩唇笑道,“定然亏待不了她。”她笑了一场,便问道,“听说她与伯夫人顶嘴了,这孩子竟是无礼的很,不知如今伯夫人是否还见怪,若是见怪,我上门给伯夫人赔罪。”哪里是赔罪呢?这是上门要套交情呢。淮南王府虽是宗室,可是却不如城阳伯简在帝心,风光得意。如今有了交情,哪里有不上门的?
    阿元只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看着眼前的小小的桃花杯,含笑说道,“姨母最是个心胸宽阔的人,况都习惯了阿镜这样说话,也不在乎了。”
    淮南王妃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
    习惯?什么叫习惯?出言顶撞都还有习惯的?不说阿镜无礼,只怕城阳伯夫人心里不定怎么记恨呢,本是要结亲,没想到这是结仇的节奏,淮南王妃恨不能一口老血吐出来,觉得这买卖真是赔得厉害,只强笑道,“如此,只是我那儿媳妇儿到底也是侄女儿,不在意她的顶撞也是有的。”只是这一回,目中的冰冷已经掩饰不住。
    活雷锋阿元却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左右不是湛家的人了,哪里能小心眼儿呢?”又小小叹气道,“皇婶可是有福,阿镜最是个孝顺的人了,为了自己的亲娘,连生父都愿意呵斥,想着寻公道呢,这样孝顺,日后自然也能孝顺您。”一抬头,便眼巴巴地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说道,“您的眼光真的不错,亏了三皇姐相中的是湛家大姑娘,不然阿镜哪里能偏了您呢?”
    感情还是别人挑剩的!
    淮南王妃一辈子不让人的,此时捡了别人不要的,肺都要气炸了,又听见这阿镜竟是与湛府撕破了脸,只觉得心口一阵地疼痛,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然而阿元这一脸的与人为善,叫她也说不出别的来,她心中也是有计较的人,见阿元脸上在笑,眼里全是冰冷,便知道阿镜只怕得罪过这个得宠的公主,不然不会这样隐晦地给阿镜上眼药,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含笑起身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放心。
    放心什么呢?
    阿元只送了淮南王妃走了,这才带着笑容回了五公主的身边,一根小指头在自己的画像上来回地抚摸,见五公主低头看着自己,便一笑,低声道,“当年,她与她母亲苛待我姨母,这种深仇,我一生不敢相忘!”见五公主过来摸她的头,阿元便悠然地笑道,“当年恶心了我姨母多少年,如今,我就叫这母女活受多少年,也叫她们知道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要她的命容易,可是阿元,这一次只叫这两个活受!想必湛三太太的娘家,与淮南王妃,不会叫她失望。
    淮南王妃确实没有叫阿元失望,因阿元,她心里已经很厌烦阿镜。况阿镜并不会做人,她平日里喜欢,也不过是瞧在她背后的娘家。娘家如今应该是指望不上,那还等什么呢?凤城是她的幼子,最疼爱的,她也舍不得叫他因这么个东西吃委屈,一路回了王府,刚到大门口,就见几个衣裳破旧,模样谄媚的女眷围在王府门前,叫人拦着不叫进去,淮南王妃有些不快,便使人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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