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神州,靖州。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一汀烟雨杏花醉,三五客官不作留。满堂春,千斗粮,天下英才出靖州。
    “飒飒东风来,隆隆轻雷去,道是远方人,请君予我一壶酒。千般苦、万般愁,落地闲花……莫笑年少强说愁,只怪这烟雨醉了头。”靖州城,芙蓉酒楼飘出一首小曲儿,嗓音谈不上优美,却浑厚低沉,别有一番豪迈风味。
    酒楼内,不时有人拍掌叫好,而酒楼门外站着两位异乡人驻足逗留,听得是津津有味。迎客送往的人群里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又各忙各事,并未因这两名异乡人的举动而感觉到好奇。靖州乃是天下最为富饶的地方,天南地北过往之人早已司空见惯。
    “两位远道而来的客官,进来喝杯水酒?”酒楼内一名小厮送往大腹便便的客人后,走到这两名异乡人面前,礼节性地问候。
    “这位小哥,敢问方才里面唱的是什么曲子?”这位异乡客抱拳问道。
    小厮笑着回道:“两位客官风尘仆仆,相必是为了中秋观潮吧?”
    “小哥好眼力,在下听闻中秋风雨楼有一场观潮盛会,慕名而来。”说话的正是忘川,而他身边的这位师姐则是幽若,小厮能够一眼看出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观潮盛会,倒是有些惊讶。
    “两位客官有所不知,每逢中秋佳节临近,便是靖州城最为热闹的时候。这天南地北的人早早就聚集在这里。这不,刚才二位听到的这首小调,便是一位酒客酒意正浓时,信手拈来之作。您别说,这位客官接连三五日在我们这儿饮酒弄曲,倒是吸引来不少像您二位这般的客人。”小厮笑着说道,不时还朝酒楼内瞟上一眼,客似云来,脸上多少有些得意。
    “听小哥所言,这位酒客也是位妙人,得见上一见。”忘川饶有兴致,看向身旁的幽若问道:“师姐,你意下如何?”
    幽若淡淡说了一句:“你拿主意。”话音刚落,忘川抬脚便朝里走,自凤凰山一路奔袭而来,除了赶路便是修行,连着二十余日,乏味得紧,如今遇到趣事,他兴致高昂得紧。
    正在这时只见一伙人,行色匆匆冲进酒楼内,将忘川给撞了个踉跄。小厮不敢得罪来往的人,也不敢怠慢了忘川,陪笑道:“客官,没事吧?”
    忘川摆了摆手,看向那伙气势汹汹的人,眉头微皱,暗自嘀咕道:“来者不善,看来要有事情发生,不如先进去瞧瞧。”
    刚进了酒楼,便听到一阵叮咛哐当的打杂声,碗碟酒器摔了一地,抬头望去,有一彪形大汉壮若公牛,满脸的络腮胡须如同刺猬背上的钢针,那模样着实有些凶神恶煞。
    只见他一手提钢刀,一手指着前方一身厚厚皮草,满脸通红的汉子怒叱道:“秦刀,快将少夫人交出来,否则爷爷我现在就斩了你的狗头!”
    忘川一听“秦刀”二字,顿觉有些熟悉,忽然脑中一亮,但立马有心生狐疑,“这秦刀不是早已葬身大漠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敢确信,于是抬眼打量,正是那逍遥楼中出秽语,小酒馆内道破月华灵液出世,“大漠虬髯,刀断西岭”的秦刀是也。
    原先还在为秦刀之死而感到自责,此刻真人就在眼前,忘川心中不禁惊喜,却又好奇他是如何逃脱白家和李家的毒手,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靖州城内。
    秦刀抱着一坛酒,连打了出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大汉身前,揪住这位大汉胸前的衣裳,挑眉看了看那些剑拔弩张的人,又是一个酒嗝,那酒味冲天,逼得周围的人纷纷退散。
    “这秦刀到底是喝了多少酒,莫不是掉进酒钢里了吧。”忘川暗自好笑道,大漠虬髯,刀断西岭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他并不担心秦刀有生命危险,吩咐小厮打了二两芙蓉,两碟小菜,与幽若二人找了一处角落落座,饶有兴致地看着好戏。
    “你他娘的,哪里来的小蟊贼,敢扫了你爷爷的雅兴。”秦刀面露不爽,拍了拍那大汉的脸,那大汉更加恼火,伸手便推开了秦刀。
    秦刀醉意阑珊,脚下一虚,摔得人仰马翻。
    “秦刀,快将少夫人交出来,否则爷爷我和手底下这帮兄弟不介意拆了你这身贱骨头!”大汉怒声咆哮,手上的钢刀落下,立马将歪倒在地上的桌子劈得四分五裂。
    “哎呦,我的桌子呀……秦爷、虎爷,各个兄弟,快快住手吧,万事好商量。”酒楼掌柜欲哭无泪,想要阻止,却被这大汉身后的几位弟兄给抓个正着。
    “掌柜的,给我闭上你的狗嘴,今日这事秦刀不给个交待,谁求情都没用。”大汉从怀中掏出两锭足有十两重的银色扔给酒楼掌柜,瞪了他一眼,“拿上银子赶紧给我滚。”
    这掌柜是明眼人,他逃难似的离开了人群,也不管秦刀和大汉两伙人怎般闹腾,两锭银子到手,赔付酒楼里物什器具的损失那是绰绰有余。
    “他娘的,你家少夫人不见了,你不去好生找人,反倒问你爷爷要人,是何道理?莫不是你坚守自道,想让你爷爷我做替罪羊?你这鸟人心脏得狠。”
    秦刀抱着酒坛子出言讥讽,不时还给那大汉递个眼色,“老秦我真替你家主子叫屈,真是憋屈啊,自己的小娘皮爬上了别人的床,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酒楼内顿时响起一片嬉弄笑作之声,众人吃了几杯水酒,借着上头的酒劲,纷纷交头接耳,荤言荤语不断。有些不嫌事大之人,还出言调笑大汉耍得一手好计谋,瞒天过海,珠胎暗结。
    “混账!秦刀,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个人物,做出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来,还敢强词夺理,简直是厚颜无耻!若是西漠的兄弟知道你的恶行,不知该作何感想。”大汉气得暴跳如雷,面红耳赤。
    秦刀冷哼一声,爬腿起身逼向大汉,他扯开嗓子冷笑道:“我老秦的名头是打出来的,何曾需要你们这些看家护院的来恭维。你这泼才,再敢乱吠,信不信爷一刀宰了你下酒!”
    秦刀一手抱着酒壶,另一手上出现一把古铜色断刀,轻蔑地看着大汉。那大汉后退两步,直射秦刀的鼻子骂道:“秦刀,别人怕你,我彭成虎可不惧你。今日,虎爷便揭了你这徒有虚名的嘴脸。”
    说着,彭成虎抄起钢刀便攻了攻来,秦刀见状酒会扔了出去,挡住彭成虎的攻势,随后说道:“慢着。”
    “秦刀,你莫不是怕了。只要你怪怪束手就擒,交出少夫人,虎爷我可以向少东家求情饶你一条狗命。”彭成虎以为秦刀怕了,得意地说着,心中不屑道,果然是浪得虚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你他娘的做事也忒不讲究了,在这里动手,你是想拆了整座酒楼吗?赔不赔得起咱另说,影响在场的好汉吃酒你作何交代?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家主子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吗?”
    “这彭成虎当真是不把我们哥几个放在眼里……”
    “彭成虎,你有本事在这里动手试试,我打断你的狗腿。”
    “这小子是贼喊捉贼,睡了主子的女人,现在还想拉秦刀做替罪羊,简直用心歹毒。”
    “谁说不是,列位,你们看他那副贼眉鼠眼的样,一看就不是好人。连家行事光明磊说,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依我看,连家少夫人恐怕也遭了这孙子的毒手。”
    “……”
    “你们……”彭成虎有口难辩,急得火冒三丈。
    秦刀一席话无疑是挑起了在场众人的情绪,彭成虎眨眼被淹没在谴责辱骂声浪中,而挑弄是非的秦刀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壶酒,正一旁偷饮着。
    “这秦刀真是个老江湖,彭成虎遇上他哪里能讨得半分便宜。”忘川看着人声鼎沸的人群,与幽若对视一眼,不禁摇头。
    “小兄弟,你这话说得可有失偏颇啊。”秦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不问自坐,“在场的好汉都可以为老秦作证,老秦打进城起可是一直待在酒馆里,闲来无事便与各位堂内吃酒,从未踏出过酒楼半步。这叫彭什么猫的,今日来讨老秦晦气,还扯什么小娘皮,老秦我向来洁身自好,怎能让这猫破脏水。”
    秦刀顿了顿,从止箸里抽出一双筷子,夹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吃着,忘川翻了个白眼,编排道:“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此言差矣,小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既然大家是兄弟又何须分你我。”秦刀放下筷子,抱着酒坛子牛饮了一大口,打了个饱嗝说道:“小兄弟,初入江湖,耿直善良没错,但须知人心险恶。你看老秦我现在不就是人善被人欺嘛,这彭什么猫的少夫人,甭说没见过,即便见过老秦我也不带打睁眼瞧的。这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我老秦没见过,就说你身边这位姑娘……嗯,确实有沉鱼落雁之貌,气质不凡,但在我老秦见过的女子中,也只能排第三。”
    秦刀此言一出,瞬间引起了周围人的兴趣,之前他们在关注秦刀和彭成虎的口角,并没有留意忘川和幽若二人进了酒楼。此刻当他们注意到忘川身旁的幽若时,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幽若一身白衣,静静地端坐着,冰清玉洁,仿若六月雪含苞待放。
    “秦爷,连这位天仙下凡的女子都只能排第三,那敢问这天底下奇女子,谁又能排进第一和第二?”
    “秦爷,你这牛皮吹得可有些大了!”
    “老秦,你觉得这些话我们会信吗?你可别糊弄我们大家伙,否则恐怕这芙蓉酒楼的存酒可是不够啊!”
    “……”
    一众人纷纷起哄,非要秦刀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绝不饶他。这秦刀犹如众星捧月,连带着忘川和幽若两人,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去去去……大丈夫一口吐沫一个钉,老秦何时打过妄语。”秦刀老神在在地吃着酒,就着菜,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老秦,你这话说一半,老是吊着大家伙可有点不地道啊。”人群中,有人抱怨道。
    “就是,秦爷,您这这就像大姑娘白花花的站在面前,光看不让碰,谁受得了?大家伙说,是不是?”
    众人呼应,秦刀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酒,扫了一圈,笑着说:“你们真想知道?”秦刀放下酒坛子,稍顿了顿,一拍大腿起身继续说道:“既然这样,那老秦我便说道说道。列位知道老秦来自西漠,不过你们有人知道西漠再往西是何地方吗?”
    秦刀话一出,众人纷纷扶额托腮。
    “西漠往西?永州往西不就是一片无垠的沙漠嘛,再往西不是沙漠还能是什么呢?”
    “这西漠西边,难不成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秦,你不谈女子,说什么西漠,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正是,那两位小娘子跟西漠往西之地又有什么联系?”
    “听说当年青霄、天策余孽便是逃往到极西之地定居,秦爷言中所指莫不是……”
    “嗯!看来还是有明白人的。”秦刀冲着那人笑了笑,继续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老秦把话说完。这极西之地有一座小镇,叫漠烟镇。这漠烟镇倒没什么稀奇,不过镇上有一逍遥楼,那里的小娘子生得细皮嫩肉、个个水灵、妖媚。话说前年中秋,逍遥楼举行一年一度的赏花会,这赏得自然不是咱这靖州遍地可见的花朵,而是亭亭玉立的小娘子,想起那一晚老秦我可是回味至今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前年,我与几位兄弟在此处吃酒还说起秦爷。以秦爷爱凑热闹的性子,怎么会错过观潮盛会呢?原来秦爷是跑去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搂着大姑娘共度春宵去了。”
    芙蓉酒楼里哄堂大笑,楼上的、楼下的酒客纷纷凑上前来,将这大门围得是水泄不通。彭成虎等人被人群堵在一角,不知所措,一时间似乎忘记了前来的目的。
    “秦爷所说的奇女子,莫非就是这窑子里的窑姐?”
    “非也,可并非是寻常的窑子,逍遥楼里的小娘子个个身怀绝艺,可不是你有几个臭钱就能抱得美人归的。那晚,逍遥楼花魁一亮相,惊得满堂谈雀无声,垂涎欲滴。那娇柔的声音一出,哎呦…真是酥到骨子里、魂儿都没了。”秦刀边说边比划着,痴迷的模样,仿佛魂儿真被勾了去。
    “这天下还有如此漂亮的女子,秦爷你可瞧清楚了?”
    “瞧得真真的,那身段、那气质,可比仙女还好看呢。”秦刀不可置疑地说道。
    “那这位小娘子姓甚名谁?”
    “老秦,你可别说,这花魁下娘子被你给拿下了,啊哈哈。”
    秦刀摇头连连长叹,惋惜地说:“老秦我是有心无力啊,想要夺得这位绿绮姑娘的初夜,不禁要出得起钱,还要对得了对子,作得了诗词歌赋。我老秦是个大老粗,钱嘛不多但也够花,可是这弄词作对的不是难为我老秦嘛。”
    “秦爷,诗词歌赋你作不了,手上的功夫总是的有的吧,以你在西漠的名声,谁还不能卖你几分薄面,看上了抢了便是。”人群中,不知是谁打趣道。
    “混账,我老秦行的正、坐得端,抢人的勾当岂是好汉所为。”秦刀一拍桌子,大声驳斥道。
    打趣秦刀的那人被周围的人怒目瞪得满面通红,低头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忽然有人说道:“秦爷,绿绮姑娘的初夜拿不到,这第二夜、第三夜总不会再靠你诗词歌赋了吧。”
    秦刀抱着酒坛子灌了一口酒后,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逍遥楼有自己的规矩,赏花会过后,花魁是去是留全凭她一人决断。往往这些花魁便会随初夜相陪的男子离开逍遥楼。即便是留在逍遥楼,那也是身藏阁内,不再接待其他客人。这话说回来,即便老秦我不顾道义去抢,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漠烟镇虽小,却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不说其他,光是当年那些余孽势力也并不好对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更何况,逍遥楼能够屹立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其背后定有所倚仗。”
    秦刀在西漠混迹数十年,他说漠烟镇藏龙卧虎,那自然不会有假,众人连连点头。
    “秦爷,绿绮姑娘你倒是说了,那么另外一位小娘子又是何许人也?”
    “老秦走南闯北,再俊俏的女子也见过,这绿绮姑娘是当之无愧的魁首,这第二位便是逍遥楼的东家,赛西施。人如其名,这位赛西施生得是妩媚妖娆,身段凹凸有致,一身修为不俗,能与赛西施风流快活一夜,那纵是舍了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秦刀眉飞色舞的描述着赛西施的外貌,听得周围的人直咽口水。
    “若秦爷,所说非虚,小弟我倒是要找个机会走一趟西漠,见识见识这两位小娘子。”
    “赛西施倒是合某家胃口,等观潮会结束,某家便去一趟逍遥楼,也让赛西施见见咱的手段。”
    “……”
    酒楼内,顿时荤语四起,忘川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绿绮姑娘和赛姐姐是他非常敬重的人,秦刀开开玩笑也就罢了,还知道拿捏些分寸,可是周围这些人说话是越来越过分,简直是污言秽语。
    “嘭”的一声,忘川面前的桌子被他一张拍得四分五裂,他起身冷冷地说道:“谁再敢侮辱绿绮姑娘和赛姐姐,我割了他的舌头!”
    沉浸在荤话逗闷子中的众人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不起眼的小子竟敢出言辱骂,不紧针锋相对,恶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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