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屋子里,亮起了一缕微弱的光,那一盏油灯被狗杂种再次点亮了。
    昏黄的灯光下,屋子里摆着三口棺材,火盆里还残留着丝丝余温。
    厢房里,摆放着一只熟桐漆刷成的木桶,正腾腾冒着白气,木桶里有一个肌肤雪白的女子,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呼吸。
    她身上那些淤青显得分外碍眼,生前显然遭受了非人道的凌辱,可是她那美丽的脸颊上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雪至至死的那一刻,没有愤恨,她带着与狗杂种孩童时最美好的回忆走了。
    狗杂种目光柔和的凝视雪至,抽咽了一声,抹了把眼泪,拿着手巾细细地擦拭着雪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沉声喃喃地说:“阿姐,我知你素爱干净,平日里也从不打扮。咱们家光景不好,你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让给了我。这一次走镖回来,你知道嘛,我给你买了胭脂水粉,还有一身新衣,虽然是粗麻布衣,但我知道,穿在你身上,比那些身穿绫罗绸缎的大小姐都要漂亮。”
    手巾一上一下的轻搓着雪至的肌肤,狗杂种感觉一年又一年的记忆从脑海中再次重现,直至消散。
    他想起了和雪至生平中唯一一次见到白雪纷纷,两个人在雪中奔跑的场景;他想起了第一次出门找活计,雪至偷偷塞给他两枚白水鸡蛋时的疼爱;他想起第一次走镖回家,带着一身伤时家姐心疼的目光中那一层温暖的水雾……
    那些与雪至在一起成长的温暖回忆渐渐消散,狗杂种的脑海里出现了归海一策凌辱雪至的场景,出现了吴小六等人摧残雪至的残忍画面,他记住了每一个人的面孔,记住了他们丑陋的嘴脸。
    泪水,他早已经流干了。
    将雪至身子擦干后,他轻轻的抱上床,将新的衣裳替雪至换上。借着昏暗的油灯,他头一次拿起胭脂水粉,按照雪至在他心中最美的模样,一笔一勾,如春风扶绿水,描绘出一个小家碧玉温婉可人的美丽样子。
    “家姐,你真美!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小姐跟你比,都黯然失色。你这一身打扮走在街上,定能迷倒一群才子。”狗杂种他拿着一把红色的桃梳认真地帮雪至梳着青丝,绾成一个漂亮的发髻,他透过铜镜打量着雪至脸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堂屋里。
    狗杂种将雪至抱进棺材中,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随后合上了棺材盖。他轻轻地拍了拍棺材盖,叹了一口气,雪至,这口棺材原本是给我自己的准备的,没想到……唉。罢了,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
    狗杂种跪在火盆前烧着黄纸,看着面前的三口棺材,他如话家常般说:“爹、娘,雪至,我多给你们烧点纸钱,若是鬼差老爷刁难,你们别舍不得花钱,他们要多少给多少便是,你们在黄泉路上慢些走,待我手刃了仇人,便寻你们去,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又能够团圆了。”
    狗杂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他看着棺材前的灵位,言语凄厉地说:“大伯、三叔,我爹娘因你们见财忘义而惨死,雪至因你们贪生怕死而遭人凌辱,你们该拿什么来赔偿呢?”
    这一夜,他苦思冥想,寻找复仇的出路。他首先要对付的便是大伯和三叔两家人,想起那日他们沾沾自喜,算计着自己模样,狗杂种的恨意疯狂滋生,他发誓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大伯、三叔两家人口虽然不旺,但也有十余口人,有把子力气的也不在少数,如何能将他们两家一网打尽呢?如果是硬拼,狗杂种知道光凭自己这一副十四岁的身体可是连那两位堂哥都打不过的,自己反倒容易丢了性命。硬拼不行,只能智取,狗杂种心中有了计较。
    在堂屋里枯坐了一夜的狗杂种,直至旭日东升、紫气东来时,才离开离开了屋子。
    经历了昨夜的一场大雨冲刷,漠烟镇似乎洁净了许多,街道上那些小摊贩儿、逛街的、遛食儿的脸上都挂着轻松愉悦的表情。
    一时间叫唤声、讨价声如同一根根鞭子抽打在狗杂种的身上,让他隐隐作痛。他很想冲上去,抓着一个人按在地上猛揍一顿,可是他始终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在他有些出神的走在街道上时,忽然感觉背后一痛,整个人了飞了数丈远,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响。
    “哪里来的狗东西,瞎了你狗眼,敢冲了白爷车架,是不是想死!”一个面目狰狞,凶相毕露的虬髯大汉恶狠狠地骂道。
    狗杂种揉了揉摔疼的手臂,瞪着那大汉骂道:“你凭什么打人,这条街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能走得,为什么我就走不得。”
    “你这狗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车辇上坐着的可是白府的白小爷。”虬髯大汉不由分说,招呼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下人对着狗杂种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狗杂种原本在归海府就受了重伤,此时双拳难敌四手,哪还有还手的余地,只能双手抱着头,蜷着身子,任由白府的下人欺负。
    “教训一下就行了,别耽误爷去逍遥楼办正事儿。”车辇里传出了不耐烦的声音。
    虬髯大汉朝着狗杂种狠狠踢了一脚便停了手,对着车辇前的马夫招了招手,跟着行车的队伍朝着城南方向走去。
    狗杂种被虬髯大汉一脚踢得快要散了架,他忍痛爬到酒楼旁的一处石阶坐了下来,喘着粗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有一身着青衫的男子从他的面前路过,摇头叹了一口气,顺手丢了两文钱。狗杂种看着地上的那两文钱,又看了看已经走了过去的那人,于是喊道:“喂,你钱……”那人摆了摆手,便再也不理会狗杂种。
    狗杂种不禁好笑,原来这人是把我当作了讨饭的乞丐,也对,我现在和流量街头的乞丐有何分别呢?狗杂种摇了摇头,没想到漠烟镇里还有善良之辈。
    还未等他好好回味这一场善举时,恶臭便传了过来。狗杂种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浑身散发一阵阵酸臭味的乞丐正用一双发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不仅有怯懦,也有贪婪和恶毒之色。
    狗杂种拿起地上的两文钱递到乞丐面前,乞丐紧张地看着狗杂种和他手里的两文钱,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那乞丐横眉瞪眼,伸手一把抢过狗杂种手里的两文钱,随后狠狠地踹了他两脚便跑了。
    周围的人见到此景,纷纷嘲笑戏弄着狗杂种,他们与身边的人对着狗杂种指指点点,言语间刻薄无情。人能够活得如此薄情寡性、冷漠苛刻,跟一条毒蛇有什么区别?
    狗杂种无声地苦笑着,看着街上那些人,他不禁自嘲着:“狗杂种啊狗杂种,你还真是一条狗,连一个乞丐都能肆意妄为的欺负你,你还有什么资格去报仇?”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络绎不绝的进入酒楼,店小二甩开膀子,点头哈腰的招呼着客人。狗杂种扶着台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挺着腰板走进了酒楼。
    进入酒楼,狗杂种见前后忙碌的小二虽然注意到了自己,但是并没有当回事,继续伺候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大爷们,于是他吊子嗓子喊道:“小二!”
    “怎么的?”一个店小二抄着手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狗杂种,有些不耐烦。
    狗杂种瞥了一眼店小二,昂起头说。“给我打十斤烧刀子,牛羊肉给我各切五斤,另外再做几个下酒菜,我一会儿要带走。”
    店小二一听先是露出喜色,随后又不确定地问:“客官,这么多吃喝价钱可不便宜,你确定要?”
    狗眼看人低,狗杂种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店小二面前晃了晃,“看见了吗?给我麻利儿的!”
    店小二看见狗杂种手中的那一锭货真价实的雪花纹银,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他搬来一条长板凳,用肩上的手巾掸了掸,随后又给狗杂种倒了一碗水,阿谀讨好道:“爷,您稍作休息,小的这就去准备。”
    狗杂种坐下后,翘着二郎腿,看着店小二走到掌柜的面前小声嘀咕着。
    “掌柜的,那小子要打二十斤烧刀子,牛羊肉……”店小二将狗杂种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于酒楼掌柜听。
    酒楼掌柜看了一眼狗杂种,见他穿得非常寒酸,一脸不信地问:“要这么多,他有钱吗?”
    “嗨哟,掌柜的,我王小二什么时候看走过眼,那小子刚才可是掏出了一锭白银。”
    “行,有钱就是爷,你去后厨吩咐吧。”掌柜的点了点头,又回到柜台前打着算盘,盘弄着账本。
    几炷香的时间,店小二将狗杂种所需的吃食都准备好了,他对着狗杂种问道:“爷,这些吃食怪沉的,您是自己带走,还是小的帮您安排两个伙计,用一辆驴车给您送去。”
    狗杂种看着地上放着的两个大酒坛和一个食盒,心中有些犯难,他开口问道:“雇个伙计送到棉裤胡同多少钱?”
    “嗨,爷,今儿您在我们酒楼花销不少,自然不能多要您钱,您到时候十文八文看着给就成。”王小二笑了笑,招呼着俩伙计将酒和吃食搬上驴车,随后与狗杂种结了账。
    到了棉裤胡同,狗杂种大伯家门口不远处,狗杂种叫住了伙计,“兄弟,就送到这里。”
    那伙计看了看四周,有些不解地问:“爷,您看这还没到府上,把这些东西卸下来,到时候搬运起来也麻烦,要不小的还是直接给您送到府上去。您不用担心多出钱,也就是遛个弯的事。”
    “不用麻烦了,这银钱你拿着。”狗杂种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十文钱递给了小伙计。
    小伙计见狗杂种坚持,只好作罢,收了银钱,将驴车上的东西全部搬了下来,随后向狗杂种打了声招呼,便掉头离开了。
    狗杂种目送着小伙计离去的背影,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揭开了酒坛子泥塑的盖子,一股酒香飘了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又扫了扫四周,将黄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倒进了酒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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