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方长有些疑惑,出声问道。
    “唉,家事,都是家事,实在是对不住阁下了。”开门的家仆有些上年纪,额头皱纹深深,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看起来忧心忡忡地摇头叹气。
    “那实在是不巧,我们改日再来。”微微拱手,方长礼貌地回复道。
    而后他带着胡云转身离去,身后大门吱呀一声,重新合上。
    这条街巷不宽,人少而安静。
    街面铺了青石板,材质坚实,虽然磨损的已经不复当年那样平整,但也没什么灰尘,带着今天洒扫过的水印。
    两侧院墙风格一致,都上了年头,有着岁月的斑驳痕迹,都清理的很干净,偶有损坏也被修葺过,说明两侧院里都是殷实或者有些身份的人家——作为县里塾师,刚拜访的那家自然也在此列。
    拎着没能送出去的干肉,缓缓往街巷外面走,方长对旁边捧着堆盒子的胡云,轻声说道:
    “我们找家客栈先住下,过两三天再去一次,希望到时候那位李先生,已经解决好了家中事。”
    “如果依然不成,还有个备选去处,我可以带你去兴庆府,那里有两位德高望重的简先生,他们正在办学。兴庆府里几乎所有读书人,都是他们的学生。”
    “不过与其余各处都不一样,为了让教育惠及更多人,他们正在广招学生,学费极低,原本,那才是最适合你的好去处。”
    “但天下大劫将至,不知道会在人间造成什么程度的影响,故而选了宁河府,毕竟这里有赵城隍照拂,安全得多。”
    “多是事情真有不虞,此处离着云中山也近,你可以放开脚力,逃回山里避祸,故而此地风险相对少很多。”
    少年胡云听了连连点头,对于方先生说的这些,他缺乏理解,听得也似懂非懂。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方先生,反正自己不会被卖掉。
    方长的耳力远超平常人,他忽然心中一动,脚步放缓,继而停下。
    感觉到旁边人忽然降低速度,胡云有些疑惑:“怎么了?方先生?”
    “事情或许出现了转机,有趣。”
    他听到,后面院落里,有个缓慢而迟疑的脚步,已经转悠了很久,刚刚那个家仆关上门后,似是回头便碰见了脚步声的主人,接着出现几句对话。
    “富贵,有客人上门么?是什么人?”
    “禀主人,刚刚是一个年轻人带着个少年上门,手里捧着礼物盒子,还有一捆干肉,应当是来上门拜师。之前您吩咐不见客,我就给挡了回去,那年轻人说,过几天再来拜访。”
    “嗯……”提问的便是那县里塾师李先生本人,他应当是思索了下,而后说道:“普通客人当然不见,不过有孩子要上学……富贵,你出门去看看,若他们还没走远的话,就请回来,我见上一见。”
    “遵命,不过主人,后面再来客人挡还是不挡?”
    “挡,依然要挡,不过上门拜师的除外。”
    “好嘞。”
    这一切都被方长听在耳里,刚停下脚步,后面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是刚刚那位上年纪的家仆,冲着他们背影高喊道:“二位请留步!”
    待他们两个转身看过来后,富贵又高声喊道:“我家主人要见你们。”
    天下间家仆对于主家的称呼很混乱,没有一定之规,有的喊“老爷”、“少爷”,还有的会喊“主人”、“主家”,甚至还有混用的。
    不过二者之间,人身依附关系比较弱,和称呼无关。
    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雇佣制,通过官方认定的契约确定主仆关系,以及双方权责,而且由于规矩,不允许签终身约,最长只能十年长约,对仆人子女无限制,即不允许“家生子”的出现。
    这是许多许多年前,某位人皇定下的规矩。
    遥遥冲着门口拱拱手,方长带着胡云,转身过去。
    走到大门前,富贵冲着他们说道:“刚刚主人听说你们的情况,便破例让我喊你们进来,他要见你们。”
    说罢,引领着他们直接走入客厅,李先生已经等待在那里。
    他问过名字和籍贯,考校了下胡云,确定了他目前的水平后,当即收下了束脩和这个蒙童,然后给方长二人讲述学塾的情况和规则。
    由于没有统一入学时间,故而开蒙学堂里面水平参差不齐,各自学习进度不同,管理好这些孩子是个技术活。
    而且,学习好坏,也看孩子们自觉和自学能力。
    对于年纪不大的孩子们来说,这点其实挺残酷,毕竟他们很多还认识不到学习的意义。
    拜师议程很简单,但却挺庄重,行过礼并奉上束脩后,李先生还借了几本书籍给胡云,那是学塾里面的开蒙课本。
    “这几本书要保存好,不得损坏,不得脏污,若是有闪失,须得给我重新抄好再还回来,毕竟不能让后面的孩子们没有课本用。”
    方长从胡云手中拿过一本,翻了翻,果然都是手抄本。
    哪怕如今对于天下来说,开蒙课本的需求量和保有量都很大,手写依然大行其道,印刷只能占据书籍复制的半壁江山。
    其余还有诸如学堂的上课时间、里面的规矩、课程先后顺序,李先生都在给二人逐一分说。
    这时候,忽然有个二三十岁的人,冲进客厅里,也不管旁边有人在,噗通一声给李先生跪下:
    “爹,儿子来了。”
    “你竟然还敢来!你是要气死我么!”
    “爹啊,这么多年,我也改换不了了,就让我得过且过下去吧,毕竟儿子也不会别的什么营生。”
    “唉……”
    李先生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被抽空了骨头般,手扶额头,堆坐在那里。他用手背朝前摆摆:“你先回屋休息,我和客人聊过后再行找你。”
    青年人再次叩首,而后去了旁边屋子。
    知道这是别人家事,方长正准备随意寻个话题,引到别处去,结果李先生看到情形似乎已经暴露,苦笑一下,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
    “让二位见笑了,确实是在下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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