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县中老吏,钱文瑞这些年都过得很滋润。
    俗话说“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
    这些吏员很多都是家传本事,能够世代接替,他们可以把握地方上大部分资源,而流官们也要依靠这些吏员做事。
    还好官员们手里掌握着最终权力,能够和他们形成制衡。
    这也让这些吏员,对上选择尽量以欺瞒为主。
    进项甚多,让这老吏钱文瑞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锦衣玉食尚可形容。
    钱文瑞最喜欢的,是穿着绸缎睡袍趴在榻上,就着明前新茶吃各色肉脯,这是一项独特的爱好。
    旁边侍女手执白瓷壶,不断为他添茶。
    烟雾袅袅中,钱文瑞想起白天处理公务时候所遇事情,心下暗道:“明日间,定让那两个外地游商,多出上几成份子钱。”
    想着这些杂事,他渐渐有些犯困,然后眼皮撑不住,趴在榻上入睡。
    旁边侍女们赶紧放下茶壶等,过来为钱文瑞盖上被子,调整睡姿,并将茶碗肉脯等撤走,她们行动之间很是熟稔,盖因这钱老爷以此姿态入睡,乃是常态。
    迷迷糊糊中,钱文瑞但觉自己轻飘飘飞了起来。
    做梦了?
    他的意识还算清晰,但是无法醒来,也无法控制梦中自己。
    接着,钱文瑞就感觉自己穿出屋顶,来到宅院上方,又轻飘飘地落在街道上。
    这个过程中,周围环境隐约可见,他能看到正在远去准备换班的侍女,能看到院子里聚在一起聊天的家丁,能看到院外还在忙碌的居民们。
    是梦?是真?
    两声锣响。
    声音好似在耳边炸起,钱文瑞听得真真切切,但是路上还在活动的人丝毫不受影响。
    而后一队人马走来,拿着斧钺枪戟,打着旗号行来,有文书模样者一展手中书卷,冲旁边点点头,而后几位青面獠牙差役二话不说,上前便拿了钱文瑞,用锁链套了脖子拽走。
    “你们是甚么人,光天化日之下——”
    啪——
    一声鞭子响,钱文瑞感觉后背火辣辣地疼,立刻闭口不敢说话,乖乖跟着走。
    转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熟悉地方。
    城隍庙?
    未等老吏钱文瑞过多思索,后面差役伸手便推,他一个琅跄之下跌进门里,而后被人提起来,扔到大堂之上。
    只听一声惊堂木响,钱文瑞立刻抬头查看,却见一位翅帽锦衣中年人,坐在高案后,不怒自威,正自喝道:
    “堂下何人!”
    声音震得他心下惊诧,立刻低头,隐约只见堂上挂着牌匾,望之正气逼人。
    略一寻思,却觉得这堂上所坐之人,和历年筹划府城祭祀时,所见城隍塑像十分相似。
    这是被城隍爷抓了来?
    我死了?
    他心下莫名惊异。
    未等细细思索,旁边刚刚抓捕队伍中,文书模样那位闪过来,拿着书册上前拜道:“城隍老爷,此是城中府衙书吏钱文瑞,我等得知其游魂于街上逛荡,遂点齐人手将之捉来此处,待城隍老爷裁断。”
    钱文瑞闻言,心中惊恐,说不出话。
    却听堂上城隍问:“此人平日品行如何?可有善行?”
    文书答曰:“恶贯满盈。”
    堂下钱文瑞大恐,伏地颤抖,欲告饶却觉张口不得。
    旁边文书翻开书册,一条条一桩桩诵念钱文瑞所犯罪行,钱文瑞听了,见自己平常所行皆在上面,更是颤抖不已。
    最后听那文书上拜道:“如此恶人,按例将投生虫孑肉畜之流,百万年不得人身。”
    那堂上城隍听了,厉色说道:“虽然此人今生所行,自有报应与轮回定责,但却是在本府犯下,亦是本地生养,当有惩处之权。左右,判其千杖,削足五十轮!”
    那钱文瑞见势不好,终于克服身躯上恐惧,讨饶道:
    “城隍老爷饶命!”
    “你作恶多端,当饶你不得,左右,押下去。”
    “遵命!”
    左右两班人举着大杖长刀,便要将钱文瑞拖下去行刑,忽然有班役道:“此人越来越重,当不是已死游魂。”
    “哦?速查一下此人阳寿。”
    那文书从怀中又取出一册,翻了翻道:“府城居民钱文瑞,若无意外,当寿五十四岁,尚有三年阳寿……如此,当是魂游之人,寿数尚未耗尽。”
    城隍点点头:“哦,那就先放回去,三年内再将其锁来,行刑后送入轮回!”
    说罢一甩手,让堂下诸人将其送回原处。
    被扔回自家院墙外街道后,钱文瑞但觉恍惚,便知将醒,遂拼命挣扎。然后就觉身躯重新飞起,穿房入室,瞬息回到榻上。
    钱文瑞忽然睁眼,猛地喘息两口,只觉全身上下大汗淋漓!
    …………
    ……
    第二日。
    宁河府县衙中,那知县正在一大早升堂,处理公务,他中进士后为官这几年,很是勤勉。
    待点卯后,却发现两侧公人少了一人。
    “今日钱书吏因何未至?”
    听到知县问话,旁边掌管考勤吏员出列,以手加额拜道:“今日清晨,钱书吏遣府中随人来请假,却是生病卧床,不能理事。”
    “嗯,我知道了。”
    知县点点头,未说什么。
    这让堂下众人皆有些奇怪,因是这知县上任以来,算得上有些手段,御下恩威并施,平日里遇见有人告病,通常会遣人前往慰问,而非像现在这样只是表示知道,便就不再作声。
    这难测恩威的情形,让诸位公人更感压力,不敢作声。
    咚咚咚——
    “外面何事?”
    自有差人出大堂观看,接着迅速回来道:“有老者和年轻女子,正在敲那鸣冤鼓。”
    县令道:“升堂,将人带上来。”说罢便正了正官帽官袍,坐于堂之上。
    来人正是那虎桥镇刘长青的父亲和妻子,他们在土地公托梦后,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府城,然后进了城,径直来到县衙,开始敲门外鸣冤鼓。
    按照以往情况,虎桥镇庞员外自会派人,赶在告状人员前面通知钱书吏。
    钱书吏收到消息后,会使人拦截,将告状者送回虎桥镇。
    这次庞员外依然派出了人,没想到钱书吏却吓病,闭门谢客,因此报信人没能见到钱文瑞,也没有将口信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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